风雪待归人 第143节
作者:
小霄 更新:2024-01-08 13:20 字数:4171
“快点看完,回去睡了。”
话语强硬,但声音却柔和了很多。
白雨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身,专注地看着21的反应。过了好几秒钟,趴在桌上的人才慢吞吞地坐直身子,仰头望着面前高大的身影。
“长官……”21很不尽兴地偷偷瞟着被挪远的终端——
云岛上,秦知律面无表情道:“我能不能不看这些?凌秋没教过我对账。”
面包店里,21视线从终端上收回,打了个哈欠,“我能不看这些吗?凌秋没教过。”
716挑了下眉,无奈地又把终端还给他,“那就直接拒绝你员工的要求,求我干什么?”
云岛上,秦知律继续毫无感情地回应:“我说不过她。”
21叹了一口气,小小声嘟囔:“说不过她。”
白雨噗嗤地笑了,转回头对许双双小声道:“看来八卦贴没说错。”
“啊?”许双双茫然,“八卦贴还说什么了?”
“说面包店老板是个怪胎,只对生人冷漠,但在熟人面前很温顺很好欺负的。”白雨拎过面包,朝她挤挤眼,“走啦,明天再来。”
风铃轻动,店门开合,两个提着面包的女孩挽着彼此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沙发上的21深吸一口气,立即蹭进角落抱住了膝盖。
“谢谢您,长官。”他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我的确能感觉到她的观察,她刚才是不是一直在看我?”
秦知律还没打完字,就见716坐在了21身边,低声安慰道:“她确实在观察你,但你表现得很好,毫无破绽。”
21抬起头,“是吗?我只复读了长官的两句话。”
716点头微笑,抬手在21头上方虚捏了一下,像在捏不存在的兔耳朵,“虽然只有两句话,但足够莫梨做出判断。毕竟你从原始数据里绝对不会学习到撒娇,但安隅却对此驾轻就熟。”
21茫然,“刚才那两句话,是撒娇?”
与此同时。
安隅瞪大眼睛看着秦知律,“我会撒娇?”
秦知律关闭了监测现实世界的画面,继续往前走,不作答。
安隅蹦着追上去,“我会撒娇吗?”
“不然呢。”秦知律语气淡淡的,瞟他一眼,“刚才的对话,不是向长官撒娇,还能是什么?”
安隅茫然,“可刚才那两句话是您杜撰——”
“那如果真的换你坐在店里呢?”秦知律神色平静,还朝他挑了下眉,“你会怎么说?”
“我会……”安隅一下子卡住。
不得不说,秦知律精准拿捏了他的言行模式,如果是他本人,确实极有可能作出完全一致的反应。但……安隅低头使劲揉了揉毛乎乎的脸,“这是撒娇吗?”
“是的,这就是撒娇。”秦知律顿了下之后又说道:“别焦虑,早在53区你就有大量撒娇记录,虽然我至今仍难分辨那究竟是自然反应还是刻意表演。”
安隅:“……我很抱歉,想不起来了。”
秦知律没吭声,只是又捉起了他的爪子,还勾了勾唇角。
长官总能突然长出很多很多坏心眼。安隅心想。
他被捉住爪子往前走了几步,又问道:“所以21没有学会撒……这种沟通模式吗?”
“当然没有,我并没有喂你撒娇的数据给它。”秦知律理所应当地答道:“它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张白纸,内在并不偷藏着任何自大、狡猾、和自以为是的小伎俩。”
安隅:“……我用它白纸般的大脑听懂了您在骂我。”
秦知律唇边的弧度更深,“你误会了,它只是人性如同白纸,但大脑却很聪明——在这点上还原了你的属性。”
“……”
安隅并没有感觉到这脑子好用,但他已经不想和秦知律争辩了,只好机械地查看大脑排查出的那张名单。
4人中的第1个是一位青年大提琴演奏者。
“弗朗茨·琼斯,男性,35岁,4个月前因突发脑溢血死亡。他是非常有才华的演奏者,30岁前一直活跃登台,但因车祸坐上轮椅,随即淡出公众视野。资料显示他性格安静沉稳,车祸五年来深居简出,收了两个学生。”秦知律迅速提炼着资料,“生活安稳低调,活动范围受限,社会关系简单,最重要的是,瘫痪能很好地掩饰他负荷冗余代码引起的运算缓慢,因此他被莫梨选中存储核代码备份的可能性最大。”
大脑无法定位弗朗茨的ai身在何处,但他很好找——秦知律和安隅来到他生前居住的片区,按照从前的习惯,他每晚9到11点都会在楼下的咖啡酒吧和学生聊天。
安隅站在酒吧门前,身后的秦知律伸出一只触手,轻柔地替他拉开了门。
轻音乐与白噪般的交谈声在昏暗的室内交织,安隅闻不到任何气味,但脑子里却钻出了一个认知——这个空间里缭绕着酒香与奶酪、烟草的气息。
这是ai特有的生存体验。
安隅一眼没有扫到任何坐轮椅的人。二人来到吧台前,服务生迅速瞄过秦知律的触手和穿着,上前问候道:“二位,喝点什么?”
秦知律为自己点了威士忌,为安隅点了一杯咖啡。
皮手套捏起酒杯,他将烈酒一饮而尽,将空酒杯推回服务生,很快,服务生又倒上酒推了过来。
安隅垂眸看着自己那杯,低声问,“您能品尝出味道吗?”
“不能。”秦知律回答得很干脆,目光在酒馆内逡巡。
安隅低头啜了一口咖啡,脑子里立即钻出“苦涩香醇”四个字,但舌尖果然没有任何感知。
“ai没有嗅觉和味觉,但饮酒后,身体仍旧会进入微醺的放松状态。”秦知律仰头灌下了第二杯酒,酒杯轻朝角落一指,“在那边。”
他眉心微蹙,又将空酒杯推回服务生,低声道:“看来不是他了。”
角落里的男青年正是弗朗茨,身边围坐的众人中正有资料里的那两位学生。
但弗朗茨没有坐轮椅。他只拄着一根拐杖,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谈,虽然谈吐温和,但不难感知到言语敏捷,思维活跃。
很快,716传回了讯息。
-抱歉,大脑刚刚查询到,弗朗茨死亡前一个月与25区一名骨科医生有几次视频通话,脑溢血前两天,他预订了前往25区的摆渡车票。看来ai推算他此时已经手术成功,摆脱了瘫痪命运。
安隅叹气,只好低头把咖啡喝光,又嚼了块没味道的酒心巧克力。
临走时,秦知律习惯性地要多买些巧克力给他备着,但安隅却按下了长官付款的卡。
“没味。”他凑在秦知律耳边小声说,“不想吃了。”
监控画面显示,21已经和716一起回到了尖塔。由于这次互换是高度机密,他们必须瞒过尖塔的所有守序者,因此回去后便直奔顶层,716连着拒绝了好几个高层守序者的汇报申请。
21对安隅的卧室并不熟悉,一天内接触过多陌生的人类更让他格外焦虑,他缩在墙角不吭声,716便拿了人类的面包去哄他。
画面中,在咀嚼到面包的一刹那,那双金眸亮了起来。
秦知律打量着监控画面,“在这方面21确实和你一模一样。”
安隅没反应过来,“什么?”
“吃到面包时,亮如晨晖。”秦知律轻声道。
“是不是很美味?”716淡笑着也坐在地上,和21挨在一起。他从那块面包上撕下一角丢进嘴里,“真实的进食感非常美妙,人类所拥有的最朴素的东西,却是我们穷尽算力与想象力都无法获得的体验。”
21大口大口迅猛地咬着面包,直到面包只剩下最后一小块,他犹豫了一下,把那一小块递给了716,低声道:“品尝到味道后,我好像更相信这个东西能维系我的生存了。这不再是从数据中获得的认知,而是自己产生的信念。”
716笑着把那一小块面包喂回他嘴边,“吃吧,在安隅这里不愁面包吃。”
安隅看了监控好半天。716和21的相处比他想象中顺畅很多,但这种顺畅完全来自716的主动,他比秦知律性格外放的特点在21面前格外明显。
秦知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可能又要去见凌秋了。”
安隅错愕抬头,“嗯?”
“第2个目标叫邵同,和凌秋同一届,具备与凌秋相似的一切特征,死于六个月前——转正为军士后的第二个清扫任务中。”秦知律把照片给安隅看,“这人就在刚才凌秋带领的队伍中,极大概率明晚同一时间还会出现在面包店里,明天再留意判断下。第3个目标是老熟人,死在53区任务中的克里斯少校,我估计他现在应该是凌秋的直系下属或平级同事,明天你可以从凌秋那里旁敲侧击下。”
大脑传来了一张新兵营训练照,虽然对焦给了邵同,但角落里竟也有一个模糊的凌秋的影子。
凌秋侧对镜头,训练服外套搭在肩上,正指着远处吆喝着什么。
安隅瞟了一眼那个身影,垂眸说道:“不能再见了,长官。”
秦知律动作迟疑了下,“不想去?”
安隅看着地上那两道垂耳的影子。
凌秋的笑容比记忆中更明烈,只看一眼,就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我可以平和地一次次回忆他的死亡,但不想再看见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了。”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他买的芝士酸种面包我已经吃到了,不再见了吧。我不想再拥有这些幸福的错觉。”
这是安隅第一次拒绝长官的任务指令。
他低头了许久,直到听到皮手套窸窣的摩擦声——秦知律并没有责怪,只是摘下手套,手心轻轻覆在他的头上,又加力揉了两下,“那就分头行动。明晚我去面包店外,你去大脑,4号目标是一位死于试验体失控的研究员,你负责排查他。”
安隅抬起头,“我要怎么去大脑?”
他忍不住伸出自己毛绒绒的两只圆爪子,“大脑是随便一只兔子想进就能进的吗?我一定会被试验室抓去做基因注射……”
秦知律笑了,“随便一只兔子不可以,但你可以。”
安隅愣了好几秒,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从口袋中翻捣出自己的主城id。
id右下角竟然有三个熟悉的金属暗纹。
“一只社会性极弱,智商很高,爱钱和面包的垂耳兔。在主城初来乍到,但却有着神秘的上层背景,权限等同于主城核心决策人物,能自由进出黑塔、大脑、尖塔。”秦知律背诵般说着自己当初给垂耳兔随手设置的资料,“某种意义上,21在这座赛博主城的权限,比你在真实人类主城的权限还要高。”
安隅抬头仰望着秦知律,三瓣嘴缓缓张出一个小小的圆。
“您对21真是太好了。”
秦知律又揉了一把他毛绒绒的脑袋,“设置ai时想着它在ai世界可没有长官罩,干脆让它自己强一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派上用场。”
*
夜幕降临,安隅和秦知律回到了716的住处。
根据安隅的设置,这是主城中心的一间小公寓,里面的一应设施和装修风格都按照秦知律真实的喜好。
“这几天就住这里吧。”秦知律理所当然地说道:“大空间会让21不安,我给它设置的住处在我房间角落里一个很小的帐篷,我们现在过去很费时间。”
安隅抱着被子思索了很久,“只有一个很小的帐篷,那716之前去21家串门是怎么住的?”
秦知律将自己的被子丢到沙发上,“没住。它确实向我发出了几次留宿申请,但我都拒绝了。”
“……哦。”
深夜。
晚上的几杯烈酒让沙发上的秦知律顺利入眠,但安隅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小时后,他睁开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