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凯叹出一口气，把留海拨到了脑后。
  这是一双不同于一般黄种人的眼睛，偏向欧洲人的深邃，双眼皮又深又明显，嵌在杜凯脸上显得尤为奇怪。
  韩一川看着这双眼睛，缓缓闭上眼眸，仿佛这样，那双眼睛就能在心里多呆一会儿，可是最终，那眼睛的形状都会逐渐模糊，就跟现在隐隐疼着的头一样，没过几秒，就不清晰了。
  轻微脑震荡没有留下后遗症，但这隐隐的头疼，让韩一川脑子里一片混沌，大概是太混沌，遮住了清明的思绪，潜意识里，刚才被人抱在怀里的触感就这么突兀地映入脑海。
  他不记得那人的声音，没看见那人的模样，但是那个触感，他却记住了。就像每一次他被迪安抱在怀里的触感一样，特别特别相似。
  韩一川募地挑开双眼，睁得浑圆，急迫地问：“杜凯，今天救我那人，长什么样？”
  杜凯挠挠头：“太暗了没看清啊。”
  “快想想，好好想想。”想想是不是迪安，会不会是迪安？如果是迪安，那么他是不是该离开上海了？
  “只知道是个外国人。”
  杜凯话一出口，韩一川吓得心脏都不跳了，一口唾沫堵在喉口，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杜凯又说：“长得应该挺帅的，黑头发黑眼睛，你别说，跟明星……”
  “别说了。”韩一川因为刚才一下神经紧绷，头疼的厉害，杜凯偏尖的声音让他越发不舒服，于是在听见黑发黑眼的时候，拧着眉头打断。
  迪安是金头发，而且迪安不喜欢染发，所以单这一项，就应该能撇除那层可能性。
  杜凯微微呼出口气，这算是糊弄过去了吧。
  韩一川又躺了会儿，被推到输液室打点滴，人舒服点后，歪头看已经坐在自己身边睡着了的杜凯，伸过自由着的右手，撩了撩杜凯的留海。
  杜凯睡的并不踏实，韩一川一动作，他就上身一抖醒了：“老板，哪儿难受？”
  韩一川整个人萎靡地窝在椅子里：“好多了，就想看看你眼睛。”
  杜凯又是一阵沉默，他有点心疼自家老板，平时看着没心没肺，那是因为他所有的心都捆在另一个人身上了，捆了他八年，至今走不出来。
  “老板，不如试着和你前任道歉试试？你犯了多大的错，能让他恨你六年？”
  韩一川深深吸进口气，又缓缓从鼻子里哼出来：“我和他分手，是因为我犯了错又不敢承认，于是只能对他撒慌。后来我就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话来掩饰。因为这个错误，我害他失去了继承权，几乎毁了他在法国上层社会经营出的名声，他失去的东西，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沉默的呼吸声充斥在耳畔，韩一川自嘲地说：“所以我们分手以后，他还肯收我的短信，已经是最大的仁慈。毕竟是我让他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他吃过的苦，比我多得多。他睡过桥洞，当过短工，这些都是我造成的。他恨我天经地义，他恨我一辈子都正常。”
  杜凯张张嘴，想问韩一川他犯了什么错，又觉得问不出口，想安慰韩一川，却发现这一切听上去，的确都是韩一川的错，他们分手，完全是韩一川自找的。
  “然后说谎几乎就变成了我的本能，就算他不恨我了，他愿意和我复合，可是你想过后果吗？我还是会说谎，我们还是会因此争吵，我们之间的信任早就崩坏，碎得粘都粘不起来，有了前车之鉴，你觉得我说的话，他会信几句？最重要的信任都没了，怎么在一起？”
  最重要的一句话韩一川没说，那就是他没有勇气再次去面对获得后的失去。一颗心就那么大，划满了口子，好不容易用力捏住，依旧往外渗着血，要是再让他失去一次，估计那些口子会瞬间决堤，到时候那潺潺往外冒的鲜血，他是堵，还是不堵？
  不过后来韩一川觉得自己是想多了，迪安那么恨他，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和他复合。
  “我和他分手，是因为他无法再信任我，那么至少在最后，我想尽我所能的补偿他一点。哪怕他看不到了，我还是想完成我对他的最后一个承诺，至少这样我心里的愧疚会少一点，好过一点。”
  杜凯：“什么承诺？”
  韩一川看着杜凯，可杜凯知道那是他透过自己，在看着别人。
  “我答应他，今后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这一次，我不想食言了。也许没有我的日子，他会觉得更好，看不到我的日子，他会更加开心，那就……”韩一川有一瞬间发不出声音，抽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尽我所能地让他过得更好一点。”
  杜凯觉得心一抽：“可是你还喜欢他，你就没想过再去试一试？”
  “我想过，可事实摆在这儿，我喜欢他，他就得喜欢我吗？他不恨我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我心里再充满幻想，也不敢真的在现实里奢望和他复合。”韩一川闭上眼睛，每次认清事实的时候，总觉得整个身子都充斥着疲累，“我们能够隔着网络聊天，能够在二次元体会到他对我的关心，已经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奇迹。这样挺好的，真的。我不该得寸进尺。”
  喜欢就是这么卑微的一种情绪，明知不可能，还是想靠近，自欺欺人，又欲罢不能。即使已经认清了所有结局，还是会如飞蛾扑火般，去汲取那一点点事实上并不是对着你放出的温暖。
  所有的纠结，总结起来，不过“喜欢又放不下”六个字。
  “你可以试一试，不试又怎么知道。”今天迪安的深情和紧张，杜凯深有体会，为什么韩一川不能勇敢一点，迈出一步。
  韩一川将脸埋进手掌里，许久以后才吐出几个音节，带着哽咽：“别逼我……我害怕……”
  哎……
  杜凯塞进韩一川口袋里的手机并没有挂断，电话那头的迪安听得并不真气，但那语气中的绝望，如榔头撞击着他，一下一下，敲得他闷疼。也把之前冒出头的那些直接和韩一川见面，同他坦白的念头敲了个无影无踪。
  想见面吗？想。但前提是一定不能让韩一川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已经曝光。要不惜用任何手段保护好他的马甲。
  确认韩一川打了点滴已经无大碍，迪安悄声无息离开了医院。
  时钟划过凌晨三点，迪安到家却怎么都睡不着，脑中全是韩一川带着哭腔的那句“我害怕”，他心里的闷钝一遍遍翻滚着，迷迷糊糊睡到早晨9点，又爬了起来。
  想给韩一川去个电话问问身体状况，又怕吵醒他，拿着手机挣扎许久，最终还是不舍得打扰他。
  刚想放下电话，一串震动，看见万睿方好几条短信：“妖娆好像出事了，快看q群！”
  迪安心里转过许多弯，迅速点开电脑右下角闪烁的企鹅。
  帮派q群里热热闹闹，因为是双休日，早晨上游戏的也不少。
  一眼就看见几个不想看见的身影在群里蹦跶。
  【七公主：妖娆哥被挂在论坛墙头了你们看见没】
  【手里没刀：他天天挂墙头】
  【七公主：呵呵，他这次好像作恶多端，被好几个乞丐寻仇，三次元被爆了】
  【手里没刀：哟，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链接发来我们评判评判啊~】
  迪安跟着去戳链接，点开是一张游戏官方论坛江湖恩怨版的帖子。
  帖子大致描写了韩一川的炸鸡店被乞丐堵门的经过，几张照片都是杜凯被乞丐堵在店里出不去的画面。
  然后帖子“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被堵门的前因后果，是炸鸡店老板妖娆哥勾引有妇之夫，本来就和人结了仇，然后食物又不干净，把乞丐的肚子吃坏了，于是遭到乞丐们的反抗和讨伐。
  证据也是有条有理，居然还有医院开具的，某乞丐食物中毒的报告。
  敌南知道乞丐事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那乞丐也说他们找韩一川的炸鸡店麻烦，是因为韩一川把别人的男友搬弯了。这和帖子里的说法不谋而合。
  难道这帖子，是那个幕后之人发的？
  再一看发帖人，迪安陷入深思。
  创建帖子的楼主名叫镜花水月，迪安记得很清楚，这女人会时不时上世界侮辱妖娆哥，骂的话也极其难听，好像两人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
  迪安至今记得镜花水月像骂妓女一样骂过韩一川。
  而这张帖子里，镜花水月从一个受害者的角度，详详细细把韩一川描写成了一个社会渣滓。
  【镜花水月（楼主）：俗话说的好，恶人自有恶人报，我之前看不惯妖娆哥，是因为他明知道我男票和我交往，居然想来横插一脚！我男票本来是直的，结果妖娆哥不但一次次骗他上床，更是要把我男票搬弯！这个社会，好好的大路不走，却要把我男票往独木桥上拉，他整个人生都被你毁了！你呢？在人民广场吃着鸡，游戏里玩着游戏玩得倒是小资风光，我男票被你害得整个人都堕落了！你有没有羞耻心，搬弯别人，把人拉到地狱，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又把洞送到别人的鸡鸡去了，可我男票呢？他现在生不如死！】
  【镜花水月：一年前我从男票那里得知你在玩这个游戏，我就一直关注着，在你糟蹋我男票的酒吧和游戏里两头跑，时隔那么长时间我按兵不动，今天总算拿到了所有证据，居然还被我查到你害两个乞丐食物中毒的证明。现在我要让大家都看看你这个婊子和黑心商贩搬弯我男票，还死不承认居然反过来骂我男票活该的证据！我要让你在游戏里人人喊打。】
  说罢真的放上来一张企鹅聊天的截图，并没有ps过的痕迹，截图上的企鹅号一比对，真就是韩一川的。
  第32章 风流债
  截图时间跨度很长，从一年前开始，一直到三个月前结束。
  ————截图————
  【元淼：怎么称呼你？】
  【妖娆哥：小白兔，你可以叫我大灰狼】
  【元淼：那我叫你妖娆吧……】
  【妖娆哥：你今天找我，是想通了要和我打炮？】
  【元淼：不是……我有女友】
  【元淼：可是上次在酒吧和你谈过后，我回去发现我对我女友好像没什么兴致……】
  【妖娆哥：这里是妖娆自动服务台，想约炮请按1，菊花痒请按2，黄瓜痒请挂机】
  ……
  【元淼：我和女友分手了，脑子里全是你的样子，我好像喜欢你】
  【妖娆哥：卧槽！你弯了别来找我啊！我不就帮你撸了两下机机吗】
  ……
  【元淼：你说过想和你约就得和她分手，我分手了，所以我们约吧】
  【妖娆哥：约你脑袋】
  【元淼：我为了你变成一个恶心的同性恋，和女朋友分手，和家里断绝关系，你就这么说话？】
  【妖娆哥：你特么就是活该】
  ————截图完————
  截图之后镜花水月开始反复强调妖娆哥是趁着她和男票元淼吵架，元淼在酒吧喝酒时趁虚而入勾引元淼，把元淼搬弯后又万事不管，就是个渣男和小三，不但害元淼和她分手，还害她男票不能人道。总之煽情得声泪俱下，好像被始乱终弃的不是她男票而是她一样。
  当然那长长一版面的截图，如她所愿，收获了很多玩家的同情。
  之后为证明妖娆哥是个社会败类，又列举出了他歧视乞丐的证据，比如打人，比如乞丐们晒出的食物中毒的医院证明等等。而那些打人的照片，恰好就是昨天晚上韩一川被一群乞丐围攻时拍下的。
  也许当小三这件事比较狗血信的人少，但和乞丐打架的照片却做不得假，加上医院开具的佐证，似乎妖娆哥再怎么解释，都洗不清他人渣的本质了。
  于是这个半夜发出的恩怨贴，在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发酵，迅速席卷游戏论坛，底下许许多多不明真相的围观网友发来类似于“小三妖娆妄想挤走原配”、“人品恶劣插足恩爱夫妻”、“黑心商贩滚出游戏”的评论。
  这个帖子，迪安看得怒火横生，尤其是那几张照片，看得他眦目欲裂，他们怎么能把三次元的照片曝光到网上？
  连忙给万睿方打电话：“你有没有朋友认识论坛管理员的？让他们尽快把帖子删掉！”
  “我已经联系过。可是帖子删掉后要怎么办？而且那帖子看着也不像是假的……”
  “她一定是真假参半，才会让你觉得可信。等我弄清楚真相，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一川洗白。保证他的炸鸡店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太大影响。”迪安还算冷静，“帖子删掉后的事情我来处理。”
  迪安捋了捋思绪，不管这个镜花水月有多少证据是作假，起码一件事他能够确定，那就是指使那群乞丐，并且拍下照片，放在论坛上的幕后人，极大可能是这位小姐，也就是乞丐口中那位大眼睛，皮肤白，气质很好的艺术生。
  迪安和万睿方正急着想法保护住韩一川现实里的信息，另一群看热闹的却幸灾乐祸，在q群里聊得热火朝天。
  【手里没刀：我还真是小看了妖娆哥，不仅在游戏里当小三，没想到现实里也不安分】
  【七公主：呵呵，游戏里都能当小三，这种三观，你能要求他现实里安安分分？】
  【手里没刀：所以他现实里那家店一定是个黑心作坊，不如举报给工商让他关门，省得真出了人命被抓去坐牢】
  【七公主：是啊，到时候他还得感谢我们】
  迪安心情本就不妙，心里转的全是焦虑，担心韩一川有没有好转，要派个人去炸鸡店保护他，要确保网上知道他的店开在哪儿的人越少越好，不能让这些流言蜚语影响到他现实里的生活。结果居然有人敢夹枪带棍的顺着杆说韩一川坏话，还说要举报韩一川的店，一下就撞到了迪安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