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作者:
钟花无艳 更新:2024-01-16 08:12 字数:4282
费恩错愕:“那位女选手,难道是沈如磐?
他急急翻开她的登记表,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重新看一遍。
既往病史记载沈如磐曾经腰椎崩裂并滑脱,稍后又压缩性骨折,导致现在腰椎老化严重。随着椎间盘磨损殆尽压迫到了神经,她背痛剧烈,行走困难,不得不中止高强度的冰上训练……
坎坷的遭遇,意气风发的夺冠经历,不是不可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费恩犹豫了。假如沈如磐是世界冠军,哪怕是前世界冠军,处理稍有不慎,都会给实验带来负面影响。
他揉了揉眉心,重重叹口气:“hsiao,我现在很纠结,你能否给我点建议?”
男子未答,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午休时间结束,他另有要事傍身。
他拉开门走出去。
此时此刻,门外的沈如磐正等着听下文,没有避让,就这样无可避免地和他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只不过真人的五官比图书馆里的画像更深邃立体,鼻挺唇薄,俊朗大气。
他穿浅灰色西服,面料的光泽感一丝不苟,得体的剪裁将身姿衬托得挺拔料峭,同时又呈现出棱角柔和的效果。他单是高挺地站着,就足够吸引旁人的目光。
——也吸引沈如磐的目光。
但萧与时显然没有注意到沈如磐,转头,对费恩言简意赅道。
“她身份特殊,请删去她志愿者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开坑了。
物理学家是银行boy的哥哥,所以这算是一个系列文??其实写这篇文之前,我一直在想,理论物理学家会喜欢上怎样的女生?思来想去,终于将女主敲定为沈如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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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维特之烦恼
空气一下子静下来。
费恩惊讶地问:“沈女士,你怎么在这里?”
沈如磐没有出声,视线定定地停留在萧与时的身上。萧与时感受到背后的异样,转身看过来。
两人目光相接,场面一时有些微妙。
她内心有波动,紧蹙着眉。而他高挺地站着,未曾挪动脚步,始终和她保持一米的距离。并且他凝视她的目光,冷静又悠远,就像清泉缓缓抚过青石,极轻极淡,毫无波澜。
这种对比,无形中给她一种感觉:刚刚的讨论,大局已定。
沈如磐觉得应该先由自己打破沉默:“我无意听到了二位的谈话,你们提到的世界冠军,是我。”
“但——”她抬高声音,带上几分硬气,“我是不是世界冠军,和实验有什么关系?实验筛选志愿者的标准究竟是什么?是身份,还是病症?如果是身份,为什么一开始不设报名门槛?”
面对一连串质疑,萧与时的面色平静如常,开口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任何波澜:“实验旨在消除普通人的病痛,让他们恢复正常活动,而不是支撑专业运动员高强度的体育竞技。”
“这恰恰说明医疗技术亟待提高。”沈如磐起身与他争辩,“全世界有许多饱受伤痛折磨的运动员,他们和我一样,久治不愈,面临被迫退役的困境。两位要做的事是兼顾各方需要,提高医疗技术。从这个方面来讲,我的加入更能体现实验的医疗价值。”
她如此能言善辩,多少让人感到意外。萧与时深深地看她一眼:“提高医疗技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我建议你寻求长期治疗,不可寄希望通过一次性手术治愈。”
“长期治疗动辄三五年,我等不起。”
“时间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我现在面对的问题,绝非你这个简单的二选一就可以概括总结。否则答案那么明显,我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柏林?”
萧与时打住,无声地看着她。
沈如磐不觉得自己说错,等待一分钟,见他不作声,以为他不近人情,便将渴求认同的目光投向费恩。
费恩清清嗓子打圆场:“hsiao,你一向很忙,先走吧。”又对沈如磐说,“你的情况比较复杂,我考虑几日再通知你最后的决定。”
萧与时未再看她,转身走了。
沈如磐的心中万般不愿意,也只能先回去。
她离开医院时,见到一辆高端商务车停在路口,车头贴着天体物理与空间科学研讨会议的通行证。
她的脸上露出犹豫,见车发动起来,赶紧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大喊:“请等一等!”
车刹住。车窗降下,露出萧与时的侧脸。
她来到车边,俯下头:“萧先生,我能不能再耽误你一点时间?”刚才急忙奔走,脆弱的脊柱突然受到牵拉,她疼得不行,乃至说话气息不稳,声音也轻轻细细。
司机却提醒:“教授,时间不早了。”
“一分钟就好。”她强调道。
春寒料峭,她的鼻头冻得有点红。细细绵绵的雨水浸湿了她前额的头发,再加上疼痛的缘故,一双眼睛水雾氤氲。现在这般俯低恳请的姿态,整个人添了几分柔感。
萧与时凝视她一两秒,解除车门的电子锁。
沈如磐感激地笑了笑,没有坐进去。
她的德语不太流利,组织会儿语言才开口:“我刚刚的态度比较急躁,请见谅。”
“我并不是一帆风顺地获得世界冠军。我先天髋关节发育不良,又有哮喘,受过大大小小的运动伤害无数次,竞技状态也时起时落,好不容易取得点成绩,现在又得了重病。”
“因为生病,周围人都不再看好我,纷纷建议我退役,但我如何能退?从童年到少年再到成年,我的生命里只有花样滑冰没有其它,花样滑冰已经是我的命,我岂能舍命?”她说到这里,语气透出苦涩,眼里的雾气也更浓。
但她克制住情绪,停了停,既是斟酌言辞,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好以情动人,再次放低姿态:“实验是我最后的希望。为了和你们零障碍沟通,我拖着病体去上德语速成课。单凭这份心思,你应该能理解我是多么迫切地想治好腰伤。”
萧与时没有接话,但也没有打断。
“我在学习德语时读到句格言,‘世界上总有一条只能你走的路’。我现在要走的路,便是豁出去,东山再起之路。请你不要删去我的资格好吗?我愿意签署免责书,无论术后出现多么严重的并发症,哪怕影响比赛,概不追究医院的责任。”
她一气儿说完,安静无声地看着他,等待答复。
他的五官生得俊朗,尤其是那双眼睛,眸子深沉似墨,眸光却温润清澈。便是在这样一种和平相处的氛围里,她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萧与时须臾开口,语气沉稳持重:“沈如磐女士,很抱歉,我十分同情你的处境,但不会因此改变我的建议。”
沈如磐一愣,再想说话,司机提醒她时间已到。
车绝尘而去。
沈如磐懵了。此时雨消停,风一吹,树叶上的雨珠纷纷坠落,全打在她的脸上,冰凉的寒意透过肌肤直达心底。
她举目望天,深呼吸一口,压下满腔憋屈。
这个男人,软硬不吃。
*
另一边,费恩为了解决沈如磐是去是留的难题,翻出实验筹备阶段的资料。
资料数量惊人,查找起来十分费劲,看似在做无用功,但当费恩找到一份泛黄的手稿,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他带着手稿去见萧与时。
萧与时住在城郊的庄园别墅,别墅隐藏在绿荫深处,外观轮廓横平竖直、整齐有序,符合一个做学问人纯粹淡泊的心境。此刻已经夜深,前廊留了盏灯,灯光映出一地的素白色,增添了安宁静谧的氛围,也摈除尘世的喧嚣浮华。
费恩起初顾虑是否会打扰到萧与时休息,进去经过管家引见,见到萧与时正在黏合一只破裂的薄胎甜白釉茶瓷。
茶瓷薄似蝉翼,轻若浮云,可一旦破裂,修复工作就无比麻烦。这对需要花大量时间完成学术研究的物理学家来讲,未免有点奢侈。
费恩道:“你很久不修瓷器了。”
萧与时答:“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您找我?”
“嗯,和沈如磐有关。”
萧与时安静一秒,擦干净手,不紧不慢地开口,不带任何情绪:“我以为,我已经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但是沈如磐是很出色的花样滑冰运动员,我们应该为了她的职业生涯做一些大胆的尝试。”
萧与时闻言抬眸看费恩,说:“沈如磐是很优秀,但从竞技特点讲,她柔韧性太好,力量稍稍不足,又总是追求高难度的四周跳,所以经常发生运动损伤,日积月累导致现在身体崩坏。”
他的话难得这么长,稍稍停了停,语气微微一沉:“沈如磐是人不是瓷器,碎了,坏了,修修补补又能焕然一新。”
“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有个办法可以解决她的难题。”费恩把手稿递过去,“还记得这个吗?椎间盘假体最初的设计图。”
萧与时接过,眼前的设计图他有点熟悉,翻至末页,有一个签名:cohl(科尔)。
科尔,费恩已经去世的儿子,也是萧与时曾经的好友、同僚。
两年前,实验处在筹备阶段,费恩向科尔提起椎间盘假体的构思,希望新假体的力学性能和刚度指标都更符合人的需要。
科尔仔细研究了椎间盘的生物力学,再集合椎间盘承载负荷的功能,画了张新假体的草图:双层仿生结构,高度是7毫米;内外皆用钛合金镀膜,实现高度稳定性。
那时费恩看一眼草图,摇摇头:“能实现高度稳定性固然好,但内外层都镀膜,会不会导致假体质量过重,不利于固定?”
临床上都是用钢钉强硬固定椎间盘假体。假体质量越重,越不好固定,也越容易对相邻脊柱造成压迫。
科尔被问住了。
当他和萧与时聊起这件事,萧与时只思考了一秒,便给出答案:“你低头看看你的鞋。”
科尔垂下头,目光落在他的牛津皮鞋上:两排鞋带穿在鞋孔中,交叉有致绑在一起,让鞋翼密合成一块鞋面。
孔、翼、面,依次对应钢钉、假体、脊柱。两者唯一的区别,是有无绳子(鞋带)。
科尔恍然大悟,在草图底下加了段注释。
“手术者需知:植入假体后,请在相邻的椎骨上钻孔,插入钢钉,而后从骨孔中引入绳索,拉紧,固定假体——这样的方法恰似系鞋带,鞋带和鞋孔之间既有张力又有弹力,张力固定假体,弹力减轻压迫,完美地将假体和人的脊柱密合在一起,实现高度稳定性。”
这个设计曾被列为重点实验项目,但不幸的是科尔意外去世,费恩大受打击消沉了很久。尽管费恩后来在萧与时的支持下重新推进实验,但他忘却了科尔的主张,这份手稿也被封存在资料库里。
费恩提起往事感慨万分:“我没有想到,科尔两年前的设计,能够挽救沈如磐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
萧与时沉默了好一会,却道:“科尔的主张有问题。这套设计从未应用在人身上,风险未知。”
“不试一试,怎知风险?”
“沈如磐便是风险。脊椎病可大可小,轻则行走困难,重则瘫痪——她现在遭遇重挫,难免行事激进,您不能也跟着头脑发热。”
费恩叹口气:“我并不是头脑发热,我只是尽一个医生最大的能力去救治病人。瓷器破损后,经过修复也可重获观赏价值;沈如磐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世界冠军,难道只能终身残疾?”
他压低语气再次恳求:“hsiao,请你想想科尔。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乐意帮助这位走投无路的世界冠军。竞技体育就是想方设法突破人体的各种生理极限,哪怕在寻求突破的同时往往有伤痛相伴。”
一席话很在理,萧与时微微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气氛沉寂下来,偌大的别墅十分安静,除了墙上挂钟滴滴答答的走表声是唯一的声音。
时间流逝,当一长一短两根针并在一起指向午夜12点,钟发出清亮的报时声:新的一天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