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雅茹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频频看向门口，嘴里念叨着：“香香一家，这么还没到？”
  宋雅茹嘴里的“香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吴香。她住的地方就在钢铁厂家属院对面的街道上，近得很。
  大年初二吴香来娘家拜年，确切的说是来搜刮东西时，宋雅茹就告诉她，小女儿宋舒敏一家回来了，到时候让她一家过来吃饭，姐妹团聚一下。
  第49章
  正说着呢,蒋乔的大姨吴香就带着男人和孩子来了。
  一看面相就是不是好相处的吴香也不先跟人打招呼，一看饭桌上的菜色，就嚷嚷了，“妈,你就是偏心宋舒敏,她一来你就做这么多好吃的。这一桌要费多少钱啊！”
  “前几天,我上门来，你就给我带了点剩菜回去,你还说不偏心！”吴香长得娇小，嗓门却很大,引得左邻右舍都探头来看热闹了。
  孙二妹心里颇为认同吴香的话,这大姑子平时是难缠了点，可今天的话说到她心坎上了。她眼神热切地盯着吴香看，希望她再多说点，最好闹起来。
  吴家雄看着过道外面探头探脑的人,沉着脸说道：“不想吃，就回去。”
  大女儿和大女婿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次次来都让左邻右舍看笑话,他心里厌烦得很,对他们一向没有什么好脸色。
  宋雅茹心里倒是最疼这个大女儿,把她摁着坐下,夹了一块猪蹄放进她面前的碗里，说道：“这么好吃的菜,多吃点，听话不要惹你爸生气。”
  蒋乔担心看着宋舒敏,她还以为宋雅茹是这个家里对宋舒敏最好的人呢,现在有了对比,这点好就不值一提了。
  宋舒敏表情不变，心里也很平静，她早就看开了。她拉着蒋乔坐了下来，以最快的速度给她蒋乔了一大碗的肉，要不然等会蒋乔肯定吃不下，要饿肚子。
  蒋乔看着二舅家和大姨家的几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吃相，挑挑拣拣的动作，脏污的袖口还碰到碗里，大姨家的孩子还直接上手抓菜。
  蒋乔不得不敢叹宋舒敏的先见之明，要是宋舒敏没提前给她夹菜，她根本不想碰桌上的食物。
  不仅蒋乔，宋舒敏和蒋维均都觉得糟心，一个吃着素菜，一个只喝酒。
  蒋乔把碗里的肉菜分给她爸妈，宋舒敏和蒋维均都低头对她笑了笑，只觉得女儿窝心。
  饭桌上只有宋舒敏、蒋维均、吴家雄和宋雅茹这四个人在说话，其他人都在拼命地吃。
  年夜饭也没有今天的饭菜好，吴家雄知道最出息的女婿来了，亲自吩咐宋雅茹去买鸡鸭鱼和猪肉，不能让干部子弟出身的女婿小瞧了他们家。
  一大桌子的菜被解决差不多了，众人才慢慢地停下筷子，说起话来了。
  吴香扬着下巴，说道：：“小妹，小妹夫你们该给我们家孩子红包了。”
  宋舒敏放下筷子，淡淡道：“没有。”
  无论红包给了多少，她这个大姐都不会感激她到底，只会得寸进尺，还不如不给呢。
  她对哥嫂甚至是父母没有多少感情，对吴香则是□□裸的厌恶了，无他只因为当初吴香居然想把持她的亲事，让她嫁给一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
  “什么！”吴香声音拔高，一拍桌子，“你这个小姨是怎么当的？连孩子的压岁钱都不给。”
  宋舒敏反问道：“你给我闺女吗？”
  吴香说着歪理，“你家有钱，我家穷，没钱给。”典型的我穷我有理。吴香在街道煤站工作，她男人魏二柱是个锅炉工，还没有穷到一分钱都没有的地步。
  宋舒敏冷声道：“穷到一分钱都拿不出！那你怎么不去要饭呢！”
  宋雅茹和稀泥道：“一人少说两句，姐妹两个有什么好吵的。”
  宋舒敏心里冷哼，她当我是妹妹吗？吴香待她的态度连陌生人都不如。
  宋雅茹这么一说，吴香反而来气了，她抓起筷子往饭桌上一甩，大声说道：“我跟宋舒敏是姐妹？呵，妈，你看我们两个像姐妹吗？”
  说着她抓起了身上的粗布衣服，宋雅茹十七岁生的吴香，吴香看起来比宋雅茹还要苍老。
  吴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我这个大女儿被送到乡下，什么农活都要干。她宋舒敏呢，被送到沪市当娇小姐去。同样是女儿，凭什么啊？就是你们欠我的！”
  宋舒敏为什么跟哥姐关系不好，就是因为嫉妒。宋舒敏每次一回来，就让他们感到吃穿用度的差距。
  宋舒敏就像是到民间百姓家体验生活的公主，这让他们愤愤不平，为什么不是他们被送到外公家过好日子呢？
  宋舒敏的两个哥哥是大男人，又在父母身边长大，生活水平虽然比不上宋舒敏，但比起家属院里的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好上许多，所以他们即使嫉妒也不会对宋舒敏恶语相向，只会疏远宋舒敏。
  而吴香从小在吴家屯长大，直到说亲的年纪才被宋雅茹接进城来。穿着洋装，吃着外国食物的宋舒敏让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特别是她的生活过得越不如意，她就越恨宋舒敏。
  吴家雄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宋雅茹则脸色发青，眼眶都红了。小孩子全部被吓得不敢说话，缩着脖子。大姨平时也经常上门来闹，可不会像今天闹得这么厉害。
  吴香见一个个不说话了，得意一笑，拍着手说道：“要想我原谅你们，可以。同样是外公的外孙女，凭什么外公家的东西没我的份，全部留给了宋舒敏。外公的东西应该重新分，我是老大，我应该拿大头。沪市的房子和外公的存折就归我了。”
  宋雅茹被气得喘着粗气，她扬起巴掌，狠狠地打了吴香一巴掌，把吴香打得头都偏到一边去。
  宋雅茹指着吴香的鼻子，骂道：“没有人欠你的，也没人需要你的原谅。我怎么偏心了？我偏心也是偏心你！”
  “我在你身上花的钱比任何一个孩子都要多。为了让老太太照顾好你，每个月的工资一发我就一分不留寄回去，还另外给你买吃的用的穿的，一个大包裹一个大包裹寄回去。”
  “你说，我这个当妈的亏待你了吗？我不想把你接进城吗？是你不愿意，相信老太太的话，什么爸妈不疼你，奶奶最疼你。狗屁，用我寄回去的东西把你收买了，给你的还是最便宜的东西，好的贵的都给其他的孙子。”
  “我生拉硬拽把你弄上牛车，你居然敢半路跳下车，跑回吴家屯去。好像亲生爸妈家是狼窝，要吃了你似的。好不容易你愿意进城了，我想给你找份好工作，再找户好人家，可你不听劝，非要嫁给魏二柱！如今日子过得不顺心，赖不了任何人！”
  听完宋雅茹的话，吴香往地上一坐，拍着地面，嚎啕大哭。吴香平时都是小打小闹，过来蹭吃蹭喝，顺点东西带回去。
  今天为什么暴发了，一是因为好不容易碰上宋舒敏的面，二是她瘫痪在床的公公，病情加重，医药费也贵了。
  魏二柱虽然是城里人，可是城里的贫困户，还不如农村有地的人呢。他父母都是打零工的，医药费没有单位给报销，这负担就重了。
  宋雅茹恨大女儿的不争气，要死要活嫁给魏二柱。魏二柱家里不仅穷，他喝醉酒就会打人，吴香经常被他打得全身青紫。
  她知道后，让两个儿子去打大女婿一顿，给大女儿报仇，可吴香死活不让，护着，不仅不让打，平时娘家人说一句魏二柱的不是，她都要生气。
  她就不明白大女儿跟娘家人挺横的，怎么就对魏二柱就这么没脾气，任打任骂？
  吴香这是典型缺爱的表现，吴老娘对孙女不打不骂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指望她夸吴香？要不是看在宋雅茹每月寄的生活费和好东西的份上，她都不会让吴香吃饱肚子。
  宋雅茹是最爱吴香这个孩子，可她只担心她在乡下受欺负，物质上大方外，夸人的话是没有的。魏二柱就是靠甜言蜜语，把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的吴香娶到手的。
  宋雅茹是真心疼吴香这个大女儿，吴香提出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的。可把财产留给小女儿，是父母最后的嘱托，她说什么也不能去违背。这是她这个不孝女为父母做的最后一点心意。
  宋雅茹冷着脸，目光如炬地扫过儿子、儿媳和大女儿大女婿，斩钉截铁说道：“敏敏外公的东西，你们不要再妄想了，没你们的份。”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个独女都没有得到一分财产，那还有你们这些姓吴的吴家人的份。记住你们不姓宋，宋家的财产跟你们没关系。”
  “敏敏姓宋，是宋家养大的，我和你爸没给过敏敏外公外婆一分钱。敏敏工作后把工资孝敬给外公外婆，你们呢，有孝敬过他们吗？”
  “你们好意思跟敏敏抢宋家的财产。我告诉你们，你们死心，这事我不会同意的，你们要是有意见，可以跟我断绝关系，不认我这个妈。”
  在场的人都明白，要想分一杯羹，除非宋雅茹同意才有可能。如今宋雅茹说得坚决，为此还打了吴香一巴掌，要知道在此之前，宋雅茹没有动过吴香一根手指头。他们都知道没戏了，纷纷否认他们没有那个心思。
  蒋乔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她看得明白宋雅茹站在宋舒敏一边，不是因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而是因为宋雅茹对宋舒敏的外公外婆心怀愧疚。
  他们的逝去让这份愧疚放大到了极致，如果宋舒敏提前得到了宋家的财产，而宋柏伦和郑怡还在世，宋雅茹说不定会被其他的三个孩子鼓动起来，去胁迫宋舒敏把财产再次分配。
  第50章
  宋雅茹看着吴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看看五个瘦巴巴，穿着补丁衣服的外孙，不由得气消了，又心疼起一直受苦的大女儿来。
  宋雅茹走过去扶着吴香起来,用袖角给她擦眼泪,缓声说道：“别哭了,妈知道你心里苦，亲家公的病又加重了。”
  “你跟妈说,妈能不帮你吗？你干嘛要去找敏敏的麻烦？亲家公的医药费，你不要忧心,我给出了。”
  吴香见虽然没有从宋舒敏身上占到一分好处,可宋雅茹已经答应出公公的医药费，她也不好再哭闹下去，惹得吴家雄动了真火，因为宋雅茹身上没什么钱,大钱都在吴家雄身上。
  吴香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她一吸鼻子,笑道：“妈,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蒋乔一家三口对宋雅茹补贴吴香的行为,没有任何的想法,说实在话,他们把吴家当作一门普通亲戚处着，几年上门拜访一回。
  他们不贪图吴家的一分一毫,吴家雄和宋雅茹的钱财想花在谁身上，就花在谁身上。
  宋舒敏的哥嫂们心态就没那么好了,一听宋雅茹的话,他们心里不平衡极了。这些年宋雅茹明里暗里都补贴吴香多少了,这就是个无底洞。
  蒋乔的二舅吴武急忙说道：“妈，这么多年，你都给大姐多少钱了？这对我们不公平，我和大哥可是儿子，将来你养老是要靠我们的。你把钱都给大姐了，将来能指望她？”
  吴香凶狠地瞪了吴武一眼，信誓旦旦地说道：“妈，爸将来我就给你们养老。”
  说完，她就忍不住打量起这房子来，她眼馋这套房子很久了，给父母养老，房子就能归她。
  魏家住房困难，吴香夫妻两个和五个子女都挤一屋，中间用帘子隔开。吴香心心念念的就是房子，钱反而是其次的。
  现在有钱也买不到房子，前几年房子就不允许私人买卖了，只能靠单位分房。
  一看吴香的眼睛滴溜溜往房子转，吴文哪能不明白吴香打的如意算盘，他可是大儿子，房子肯定是他的。
  他就指望着父母的房子做三个儿子的婚房呢，一人一间刚刚好。吴文和何红都是纺织厂的工人，虽然住上了厂里建的楼房，可分给他们的是一居室。
  吴文连连摆手说道：“爸妈的养老肯定是我这个做大儿子的来，大姐你别说胡话。吴家又不是没有儿子，那轮到外嫁女给父母养老的道理。要是这么做了，爸妈的脸面往那里放？”
  闻言，吴家雄立马发话了，“老大说得对，自古就没有这个先例，让女儿女婿给养老的。”
  吴香撇撇嘴，要不是为了房子，她才不想开口说给吴家雄和宋雅茹养老呢。房子是不成了，只能从宋雅茹那里多弄钱了。
  宋舒敏适时开口说道：“爸妈，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要不然去招待所的公交车没了。以后维均有假期，我们再来看你们。”
  宋舒敏不想再待在这里看他们继续扯皮，反正没人会问她的意见，她在不在都无所谓。
  宋雅茹问道：“钢铁厂不就有招待所吗？”
  武市第一钢铁厂是国营大厂，是有专门的招待所的，就在家属院门口不远处，走几分钟就到。
  宋舒敏说道：“妈，我们已经在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开好房间了，行李都留在那了。”
  吴香找茬说道：“把东西留在那里，不带来，是不是怕我们跟你要东西啊？把好东西先藏起来，也不带来孝敬爸妈。”
  宋舒敏心里呵呵一笑，她不爱回娘家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吴香这个搅屎棍在，真是哪哪都有她。她打定主意以后没大事就不回来了，反正吴家雄和宋雅茹没事也不会想起她的。
  宋舒敏语气凉凉说道：“是有好东西。那是乔乔的爷爷奶奶给她的。老人家好不容易见孙女一回，给乔乔准备了吃的用的，让带回京市去。”
  宋舒敏说的不是大话，卫慧给蒋乔准备了一件羊毛夹袄和几斤上好的毛线。
  这话把宋雅茹说得讪讪的，她这个做外婆的没给孩子准备一样东西。宋雅茹连忙说道：“好了，敏敏一家就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一家三口下楼时，天色已经晚了。道路上空荡荡的，只有靠进路边的楼房传来的一点光亮和声音。
  大冷天的晚上谁也不愿意出来吹冷风，与来的时候相比，蒋乔一行人没遇上什么人。
  没遇上人更好呢，宋舒敏可不想被人抓着问，怎么不在爸妈家住一晚？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其实家属院的人心知肚明，吴家的小女儿跟家里人都不亲，吴家平时就当没这个人。只要宋舒□□动出现时，才会想起这个小女儿来。
  宋舒敏左手被蒋乔拉着，右手被蒋维均拉着，心里暖烘烘的，她知道父女两个这是在安慰她呢。
  宋舒敏语气平静说道：“我没事。很早的时候我就看开了，我不在意这些事，你们两个也不许在意。其实我心里还有开心呢，吴香这么一闹，我们还能早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