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作者:
祈祷君 更新:2024-01-15 02:21 字数:4185
唯有徐之敬没什么神色变化,但看向几个道士的眼神,也不如之前那么有兴趣了。
“我看那几个衙役动作虽大,手上却有分寸,应该是和那少年认识的,不会让他吃亏。”
梁山伯家在“吏门”,对这些门道清楚,安抚着焦躁的傅歧和祝英台。
“你看他们以大欺小,其实大概是怕他吃亏,想着由头要带他走,只不过这少年太倔,不肯接这个好意。”
“没听他说什么吗?一条人命啊,要是你,你能甘愿?换了我,天涯海角也要把这群人抓住。”
祝英台捏着拳头,眼神极为少见的犀利坚决。
是啊,怎么能甘愿?
梁山伯眼神一黯,心中苦涩。
马文才见这少年这么倔,再这样下去,那些皂吏们有些香火情也要恼怒不管了,转头吩咐了疾风几句什么。
毕竟这是在吴兴郡,真弄出什么义愤之下铤而走险的事情,倒是小事变大了。
这事情变化如此之快,许多刚刚还狂热的百姓此时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也不急着去拉“天师”去给家人治病了,还有怕真惹出什么麻烦来的,已经趁乱走了。
更多的人在指着施家和那几个道士指指戳戳,小声议论。
之前还被敬若天人的道士们刹那间又被送下了神坛,有几个道士眼神阴鸷地看向那少年,那姓江的道士却暗暗摇了摇头。
叫“法生”的少年虽然颇有武勇,力气又大,可施家也派了家丁出手,也就占不到什么便宜了。衙役虽会留手,这些施家的家丁却不会,没有一会儿,那少年就被五花大绑,连嘴里都被塞了东西,给活生生架在了原地。
皂吏们本就不愿蹚浑水,法生这么犟,差点连他们都连累了,这些人也大多也都不想再管了,任由施家寻机将他绑了。
“胡皂班,老夫和长城令也算小有交情,此事便是你们县令亲来,也不会派衙役来我家门前直接提人,不知会我一句就带走,未免太看不起我施家人。”
施家家主冷笑。
“我家夜夜被鬼祟敲门,每次开门却四下无人,当初想要找衙门借人晚上替我看门,却被你们县令以‘宵禁不可随意出动’拒绝。如今老夫好不容易找了高人斩妖除魔,你们却来拿骗子这套恶心我,但凡你们愿意替我看家,又哪里有我去找江天师的事情?”
“我们也是听令行事。”
胡皂班咬着后槽牙低头服软。
“这小子我也不私拿了,你们提回去吧,我只有一条,你们拿他回去后,务必要给我个交待。否则人人都能和他一样在我家门前撒野,我少不得去趟乌程……”
“不敢,不敢,一定给使君个交待!”
听施家要去吴兴治县的乌程,那就是攸关自家县令的前程了,胡皂班哪里还敢轻拿轻放,命左右提起那少年就走。
这一场闹剧以施家门前围来的诸人不欢而散、少年被衙役提走眼见着要给个“交待”而告终,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此起彼伏几乎让人应接不暇,等到那门前的法案开始被撤开了,几个少年还有些情绪难平。
“我算是活生生见到了什么叫仗势欺人!”
祝英台脸色怒色最甚。
“那人被提回去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糟蹋呢!”
“不是说吴兴尚武之风最盛吗?就没见几个拔刀相助的!小爷刚刚差点都想卷袖子上了!”
傅歧是最暴烈的脾气,可这口气也硬生生堵着出不来,把自己堵了个半死。
梁山伯这样的事也不知见过多少,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再看见施家门前的道士们居然向他们追了过来,心中就越发嫌恶。
“公子,那几个人过来了。”
细雨和追电不动声色的护在不会武的祝英台和梁山伯身前,徐家的刀卫也按住刀柄随时准备拔刀,眼神戒备的看向以青年为首的道士们。
那些道士们似乎也是见惯了高门贵人的,姓江的那个在离马文才他们一丈远的地方就停住了,其他人也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你们来,所为何事?”
细雨轻叱。
江道士向诸人微微躬了躬身子,行了个道礼,礼数倒是全了,可完全不回答自己的来意。
这江道士也是好城府,身边几个少年的眼神或疑惑或防备或嫌恶,可他却视若不见一般,不卑不亢地直起身后,就定定看着为首的马文才。
他看向马文才时目不转睛,眼神之炽烈,几乎称得上无礼。马文才身边两位侍从哪里见得到对方如此冒犯主子,当场就要拔出兵刃。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道士敏锐,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这姓江的道士突然语出惊人。
“这位公子,我见你浑身煞气笼罩,印堂间也隐隐有黑气翻覆,似是有大劫将至,不知可否借步一叙?”
见这道士如此作态,马文才心中最后一丝担心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嘴角当即扬出个讥诮的弧度。
他看了眼面前的道士,默然无声地抬手将额间的系带解开,露出额间一颗鲜红的朱砂痣。
朱砂痣一露,几个道士纷纷露出见了鬼的表情,刚刚才说马文才印堂间“黑气翻覆”江姓道士,一张脸皮也是忽红忽青。
他们脸色越是难看,马文才就笑得越发恶劣,于是他挑了挑眉,嘴唇翕动,干脆利落地吐出了两个字:
“不可”。
第93章 天煞孤星
无论是佛门还是道门,对于这种天生额间有红印的人都称为“慧种”。
倒不是说额间有红痣就一定是祥瑞,但圣人也好,道佛也好,都尊崇这种生有异象之人。
在佛门,这是菩提像,额间有红痣,是大智慧的象征。
在道门,这叫“藏韵”,诸邪不侵,有上天庇佑。
这时代玄学和佛学多有共通之处,争夺弟子也是一般,举凡重瞳、额间有印、六指、高壮不似凡人等等有异于常人的,总会有各种“高人”想尽办法“度化”,度化的理由大多差不多,就是拿那种异象当作“天命”来忽悠。
马文才常想,是不是因为道门和佛门发展教徒时,有这些长相“不凡”的人做招牌会更增加说服力,所以才这么热衷与拉这样的人“入伙”。
总之,因为“吴兴太守之子额间突然多了枚朱砂痣”的传闻,马文才小时候家门前也不知有多少僧人道人来敲过门,而他曾想要学着如何谈玄,刚放出一点风声,就有不少修道之人愿意来“指点”他。
马家就这一根独苗,马家上下自然是不愿意孩子做什么“出家人”的,初时还客气相对,后来只要看见僧道就干脆闭门谢客。
至于马文才从小不进佛寺道观,马家人也一直以为是这孩子小时候被那些要带他走的出家人吓到了,很少强迫他跟着祖母去上香拜佛。
等马文才年纪再大一点,这朱砂痣倒没有跟着长大,却越发鲜艳夺目,他一直觉得男人额间长了这么个玩意很丑,再加上太过引人注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用额带系住。
即便是如此,那些偶遇中的修行之人,大多都能看出他额带下藏有“□□”,总是想法子让他跟自己学道、学佛法。
这是很玄妙的事情,马文才虽然不知道这朱砂痣代表了什么,可他也不准备用这个作为自己的“资本”,但他听到这个江道士开口就是“你额间有黑气”,所以才讥讽的笑了。
你可以说他头顶有黑气,面上有黑气,甚至全身笼罩黑气,可被称为“道蕴”的地方突然出现了黑气,岂不是这些修行之人自己打自己嘴巴?
那几个道士也没想到马文才额间有红印,那为首的江道士脸色也当场就不太好。
这样生有道蕴的高门,肯定从小就有不少道士上门求见过,毕竟“点化”高门带来的好处不必细说,当年琅琊王氏一支都信天师道,王羲之王献之几代不知修建了多少道观、为道门行了多少方便,既然此刻这公子一身儒衫站在这里,对道人们也没有尊敬之色,显然是没有“点化”成的。
他从小听别人说“额间有祥瑞”,自己一说有黑气,当然如此讥诮。
可之前这高门公子明明对他们有所敬畏,而且诸人之中以他为首,他的地位也应当最高,江道士实在不愿就这么放手,咬牙再次解释:
“公子额间虽有祥瑞,但死气已经到了祥瑞无法庇护的地步,必定是公子身上发生了什么大的变化……”
他说了一半,实在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这少年的气势太过惊人,尤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只感觉到自取其辱。
为了转移这种压迫感,江道士将眼神移到他身后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上,这只不过是转移注意力而做出的举动,却让江道士吃了一大惊。
“这,这位公子煞气更重,简直是天煞孤星,命中六亲断绝……”
江道士看着梁山伯,满脸惊惶。
梁山伯原本面有嫌恶,闻言脸色一白,惊骇莫名。
“你怎么说话的呢!”
傅歧大吼。
等那道士看向祝英台时,表情却像是比他们还惊慌失措,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一般倒退了几步。
“天啊,你们,你们是妖怪吗?有黑气凝结不散一身死气的,有天煞孤星妨碍亲眷的,还有命附离火焚尽一切的……”
他之前只顾着看马文才,祝英台个子小,面孔被马文才遮的严严实实,如今他和几人面面相对,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面对祝英台,这道士几乎已经失神落魄到想要掉头就走的地步。
“这位,这位公子,你,你是什么来历?一,二,三,三次?你,你若是人,怎么能死三次!”
他越说越是让人生厌,谁听到他这么诅咒别人都会生气,更别说还用嘴将人“鞭尸”了。
“走吧,他们疯了。”
马文才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梁山伯,不耐烦再和这些神棍纠缠下去,左右不过是求财,说的严重点怕是为了让他们花大价钱“解开死劫”,当即掉头就走。
祝英台虽不是无神论者,不过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也是听不明白的,什么命附离火一听就扯淡,何况子云先生那样的高人都说了她“必有后福”,当即瞪了他一眼跟着就走。
一群侍卫随扈护着马文才一行人离开,那道士却像是疯了一般在后面喊:“你们都有死劫,真有劫难!这一路要小心,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这声音叫的太大,引来众人瞩目,施家门口本就有许多看热闹的人,听了以后也开始对他们指指戳戳。
“不行,老子要回去揍死他!”
傅歧哪里听得了这样的诅咒,气急败坏地就要回头。
“不用你动手,这种人我就能对付。”
祝英台哪里受得了,脚跟一转就回过了头,深吸了口气,大声喊出一长串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
“姜黄、面碱、醋……”
祝英台冷笑。
江道士表情一僵。
“盐卤水泡绳,约莫还加了点盐石,不对,你们应该叫玄精,也算是用心良苦。”
她做了个提绳的姿势。
“江帆,他,他好像知道点什么……”
跟在江道士身后的几个年轻道人脸色铁青,小声低喃。
“我在想想,手指大概是磷和黄,金属能无风自燃,怕是骨磷加兑卤法分解出的泻盐,蛇是硝石溶液,你大概在是在牛圈羊圈或是墙角找到了土硝,提早弄出蛇妖,不,应该是鞋底,找妖怪方位的时候……哦,难怪引火便燃……”
祝英台说得似是而非,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能确定,只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可眼神却不是如此。
她望向几个道士的眼神里全是威胁之意,就像是这几个道士再多说一句,就要发生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般。
那江道士涵养也实在是高,即便祝英台说的如此明白,也只不过是变了变脸色,行了个道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