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作者:东城戏子      更新:2024-01-14 13:24      字数:6048
  我咽了口口水心说这地方还真是苦海,那在我身后的,难道是冤魂水鬼?
  而且在这个时候我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个想法,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是我让他在这等着的,那会不会是上一世的我在这里欠下的债,等着我这一世来还?
  如果真是这样,那上一世的我也太他娘的不是个东西了,一句承诺欠了人千年,其最主要的,还是把我给坑了。
  而且我隐隐觉得在这里要还的债肯定没有眼前看的这么简单,却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稳定了心神冲着身后那人说:“要上船也可以,不过有句丑话得说在前头。”
  “你只管说,只要能让我上船,干什么我都愿意。”
  我点点头,沉吟道:“既然你不知道自己去哪,我也不知道这条船究竟到哪,那咱们只能走哪算哪,等靠了岸如果不是你要到的地方,你也不能怨我。”
  说完之后那人想都没想便说道:“我答应你。”
  接着就听见在身后的船尾处“哗啦”一声水响,像是有人从水里爬上了船,吓得我赶紧走到船头白蜡的位置,也不敢回头看,而在这个时候,船动了。
  小船如同一叶扁舟在苦海中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泊,那人上船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是滴滴答答的落水声让人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在这个空间和时间都彻底失去意义的苦海里,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有些紧张,可是晃着晃着不由得开始心急。
  这苦海也到了,人也接着了,但是想要划船靠岸不能没有船蒿啊,就这么漂,估计再过一千年,我得和后面那货一样,扒着别人的船尾求人给我们带上岸去。
  “那啥,你知道咱们怎么才能靠岸么?”
  半晌之后,我实在是忍不住,想向身后的水鬼求助,可是问了半天也没回应,正叹着气,就感觉小船忽然一滞,再次停在了水中。
  还有人要上船?
  不容我多想,忽然就见一只只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手臂从漆黑的海水了伸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多,目光之中所有的水域都被这种手臂占满,乌泱泱地就朝着船身扒了上来。
  我一下子被吓傻了,这一幕来的太过突然,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而且这些胳膊在水中短暂的挣扎后,全都在水面上露出了上半身,密密麻麻的人头跟潮水一样冲着小船靠拢,同时还夹带着一声声哀怨的呼喊。
  “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带我们也上船吧……”
  “渡我们上岸吧,苦海太痛苦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手臂扒在了船上,单薄的小船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量,连带着船头的烛火在水鬼群中被推得摇摇欲坠,而且更多的水鬼正哀嚎着不断朝着小船靠拢,我在跟着有些支撑不住几次差点载进水里后,忍不住大吼一声道:“都他娘的别摇了,把船摇翻,一个都上不了岸!”
  可是话已出口,瞬间便被漫天的哀怨所淹没,而就在我在船上左摇右摆强行让自己不掉下去的时候,只感觉背后好像突然被人用手推了一下,勉强维持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身体一个不稳,便掉进了水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渡
  看着铺天盖地的水鬼,在我身体落入海水的一瞬间,我用脚丫子都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身体落入水中还未等我开始挣扎,无数双惨白的手臂已经朝我伸了过来,抓在身体的各个角落,冰冷,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四肢和身体被死死抓牢,一点挣脱的机会都没有便开始不断地往水底沉了下去。
  我一度陷入到了绝望,以这群水鬼的架势,恐怕卫君瑶再一次现身都未必能救得了我,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那撑船的干尸故意使然,可是愈加模糊的意识让我没有时间去想,感觉这一次是真的求生无望,正要闭上眼睛任由这群水鬼撕扯将我拉入深渊,耳朵里却想起了一阵熟悉的说话声。
  “蝼蚁尚且偷生,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险阻,哪怕是命悬一线,只要心底尚存一丝抗争的欲望,这盏用命魂点燃的烛火,就会永生不灭!”
  是黄泉河上让我认他做二爷爷的摆渡老头。
  昔日在黄泉河上搏击风浪的画面再一度出现在脑海,面对滔天的黄泉巨浪,那佝偻却又坚硬挺拔的背影让我瞬间清醒,我还没死,也不能死!
  睁开眼之后,看着缠在身边无以计数的水鬼,我咬紧了牙关开始拼命地挣扎,可是水鬼的数量太多,那些抓在身上的胳膊坚硬的宛如铁石,任我如何挣脱都没有半点作用,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双与周围完全不一样的手掌,拨开水鬼缓缓朝我伸了过来。
  那只手掌白皙且细腻,宛如照亮黑暗中的一道白光,轻轻抓住我的肩膀,一点点将我脱离水底。
  可是那些水鬼明显没有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我,越来越多的水鬼开始扒在我身上拼命地撕咬,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上的肉被一块块撕扯了下去,然后流出鲜血弥漫在水中,形成一团团血雾。
  随着缠在身上的水鬼越来越多,那只手的主人也开始渐渐有些吃力,上游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就要止步不前的时候,感觉到抓在肩头的手一松,一道火红的身影穿过水鬼群,径直朝我游了过来。
  身影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在水中快速地游动,没等我看清楚究竟是谁,便将我的身子死死护在下面,抱着我开始转动着身形,朝着水面游去。
  在上升的过程中,我明显地感觉到水鬼撕咬的痛疼感陡然降低了许多,却发现护着我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朝他身后望了过去,首先看到的一团在水中飞舞的长发,接着就是在这人的背后,堆积着数不清的水鬼冤魂,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作势想要扑上来,可是每当有这些东西朝我逼近时,面前这人便会转动着身形用自己的身体将我挡在身后,去承受那一次次水鬼的袭击。
  我一时间有些迷茫了,从那团长发和身体接触的感觉来说,面前这人竟然是我从来都不认识的一个女人,可她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安危来救我,她又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这个时候,察觉到面前的女人已经成了一道虚影,我忍不住挣开了她的双手,抓着她卯足了劲儿,一脑袋钻出水面,然后二话不说拉着她就爬上了小船。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水鬼的动作竟然也都跟着停了下来,无数双颗脑袋露在水面上盯着我看,其眼神中的怨念与恶毒,让我忍不住升起一阵恶寒。
  可是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看着躺在船板上奄奄一息的女人,脑中飞速思索到底在哪里见过,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由头来,而且这个女人好像并不是活人,更像是鬼。
  我又看了一眼水面上的水鬼,感觉它们似乎不敢上这艘船,刚才要不是被我请上船的水鬼在背后伸手来那么一下,估计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只是眼前的这个女鬼怎么办,是她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吧。
  我一边急的抓耳挠腮,一边目光在船上扫视着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能用的东西,而在这时,那女鬼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盯着缓缓开口道:“救人自渡。”
  救人自渡?
  我愣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女鬼,说:“你是桥魅?”
  女鬼嘴角艰难地化出一抹微笑,随后脸上开始洋溢出满足的笑容,接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得透明,与此同时,整个苦海掀起了滔天巨浪,像是要搅动天际,席卷着在海面上的所有人和物。
  小船在浪涛中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浪头拍的粉碎,一股又一股海水拍打在船面上,像是在洗涤桥魅的身体,加快了她消散的进程。
  我死死地抓住船梆,在巨浪的冲击下连站都站步住,眼睁睁看着桥魅一点点消散,可是她至始至终仿佛是在享受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等到风平浪静,桥魅,也就再也看不见了。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我整个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看着巨浪平息,我喃喃地站起身来到桥魅消失的地方,看着被海水打湿的船板,伸手在怀里掏出玉姐交给我的那颗女鬼泪,静静地摊在手中,还没等我多看一眼,耳听得“咔”的一声脆响,女鬼泪打正中心裂出一道道细小的裂纹,化作真正的泪水,顺着指缝流淌了下去。
  我一时间有些茫然,抬头看着四周的海面,数不尽的水鬼依旧围在小船的四周,只是先前弥漫在空气中的戾气却荡然无存,接着齐齐默不作声的朝着小船靠拢,一只只惨白的手臂搭载船身上,推着小船缓缓前行。
  在水鬼的簇拥下,小船在苦海中快速前行,船头的白蜡依旧闪着微弱的烛光,淡淡地照着前面的路,直到一个和在黄泉河边看到的相似渡口出现在视线中,船停靠岸,所有的水鬼朝我齐齐鞠了一躬,接着便在水面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九泉府千百年来将九泉巡河人的职位一直指定给你们白家,我一直都是心有不服的,今日得见白家后人不过弱冠之年,却能渡得苦海中数千水鬼,还能让桥魅悟得救人自渡,重新堕入轮回,此举着实令我折服。”
  看着已进入苦海便消失的没了踪影的干尸,此时就站在渡口上面,我失神地将目光从手上挪开,看了他一眼道:“可以回去了吧?”
  干尸似乎有些发愣,道:“都已经到这里了,难道你就不想上岸看看么?”
  我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回去吧,我怕他们等着急了。”
  干尸空洞的眼眶盯着我看了半天,才叹了口气迈步走上船头,撑着小船往对岸的方向划了过去。
  小船在离开苦海之后没有改变方向,继续朝着我们来的那条河流逆流而上,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来到了那块刻有可还字样的石碑跟前时,我转过头看向他说:“债都已经还清了么?”
  干尸手中撑着船蒿,点点头说:“数千水鬼皆被桥魅一人感化,齐齐顿悟,恐怕这是上一世的你,都没有想到的吧。”
  “上一世的我?”
  我皱着眉头说:“你知道上一世的我?”
  那干尸好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了两声说:“我也是听你爷爷当时说的。”
  “我爷爷说什么了?”我追问道。
  “你爷爷说,苦海里的水鬼都是你上世造的孽,今世若不偿还,死后定当被关入黄泉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一百三十八章 婆娑树
  我感觉心头微微颤动,忽然明白了玉姐当初对我说的那番话的含义,纵然心中千丝万缕,可针眼只有一个,而对我来说,现如今唯一能解开所有事情真相的线头,就是我爷爷。
  “入那轮回场,饮那孟婆汤,死了之后重新投胎做人,这在佛教中称作解脱,人活一世,总会在不同的阶段遇到一两件难解之事,这些事情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也可能会陪伴着你一生,可是无论怎么样,等到临死的时候总会随着生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这既是解脱也是重生。”
  “可是很多人却在临死的时候想不明白,生怕这一死就将前世的人和事忘得一干二净,却不知若是每一世的死亡都将这一世的孽债背到下一世,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十几世的孽债压身,死亡成了还债的因果,恐怕就是神,也得被压弯了腰喽。”
  看着干尸毫无表情的面孔,我听完沉思了片刻,忍不住问道:“那有没有人真的可以记得前世因果,负债而活呢?”
  干尸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逃离生死轮回,将自己炼成怪物只为一世因果,这种人当然有,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但我唯一清楚的一点是,这些都活的不开心,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新生,没有自我,更无法享受永生的乐趣,有的只是无休止的回忆跟过往,而且这人被天地所不容,行为处事稍有差错便会被天劫劈的灰飞烟灭,永世沉沦,无法逃脱。”
  干尸撑着小船在河水中逆流而上,穿越水洞回到了茅草屋旁边,将船蒿深深插入水中之后,说道:“走吧,轮回的齿轮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了这一世,与其逃避和惧怕,不如勇敢面对,一切事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放手一搏,不要给自己再留下遗憾。”
  我点点头,翻身下船来到红鲤跟刘三手身边,却忽然感觉他话里有话,为什么要用再?
  可是再等我转头看向他时,小船还在,可是撑船的干尸却真的变成了一具干尸,身体忽然干瘪,化成了一堆腐肉堆在船上,手臂脱离了船蒿,小船失去支撑顺流而下,那支在船头任凭苦海风浪拍打而不灭的白蜡,也在此刻化作一缕白烟,袅袅飘散在了空气之中。
  我无法形容当时内心里的感受,只是呆呆地看着小船一点点消失在视野中,红鲤拉了拉我的胳膊说:“走吧,这对他来说,未必也不是一种解脱。”
  我点了点头,看了眼狼妖跟血狐道:“你们两个确定要跟我走么?”
  血狐依旧是那种复杂的眼神盯着我,没有开口,倒是狼妖张开嘴说:“跟不跟你走,等找到草王再做决定吧。”
  我才想起来这次进山的主要目的还没有着落,抬眼扫过四周,问狼妖道:“当年这里来过一批人,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城里找什么?”
  狼妖没有说话,反而是转过头看向了茅草屋的背后,我心头一动,赶紧跑了过去。
  之前一门心思都被这干尸所吸引,无暇顾及其他,等来到茅屋的后面,才发现这里居然种着一棵茂盛的大树。
  而且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眼前的这棵大树长得非常好,苍翠挺拔,枝繁叶茂,还开满了一朵朵红色的小花,正当我想凑近看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刘三手的惊呼:“婆娑树!”
  我止住了身形回头看着刘三手说:“你认识?”
  刘三手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颤抖着身体一步步走到树下,拿手在上面抚摸着树干道:“枝生白毛,叶长红花,是佛祖释迦牟涅槃之处,等到婆娑花开,便会生出与舍利子形状一般无异的果实,食之可白骨生肉,死人复生啊。”
  我看着刘三手完全沉迷于婆娑树的神情,皱着眉头来到树下,看着树上花开正旺,却没有果实的存在,不由得有些疑惑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
  刘三手叹了口气,将脑袋从树干上挪了回来,幽幽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诧异地看着刘三手,就见他愁眉苦脸的转过头说:“这玩意儿我也是听说,还是头一次见,哪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果啊。”
  “婆娑果的效果可远不止你说的那么简单。”
  狼妖这时迈着步子来到了树下,猩红的眼睛盯着婆娑树,淡淡道:“当年幽泉城毁于一旦,皆是因为这棵婆娑树而起,而且我在这里这么多些岁月都未曾听说过它有结过果实,听闻其结果的条件并非时间,而是机缘,机缘不到,你们就算在这里再等上个千年,也等不出个结果。”
  我愣了愣,听干尸所言,当年幽泉城的毁灭跟卫君瑶脱不了干系,而狼妖却说这一切皆是因为这棵婆娑树,难道卫君瑶是为了它才来到这里,还毁了一座城?
  我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毕竟幽泉城身为九大狱城之一,本就不是以一人之力就能覆灭的,而且以她跟罗刹城城主的关系来看,吴山似乎并没有同九狱九泉交恶,说不定一切都只是巧合罢了。
  “可惜了。”
  刘三手在这个时候砸吧着嘴围着婆娑树绕了一圈,说:“要不咱们还是在草王身上想想办法吧,开山钥匙已出,草王一定就在那附近,总不能在这干等下去,学那释迦牟尼磐涅成佛吧?”
  我叹了口气,目光又在这婆娑树上看了一眼,才恋恋不舍的跟着众人原路返回。
  等到穿过巨石门重新回到幽泉城的时候,就感觉城里的光线似乎比离开之前暗淡了许多,整座城里漆黑一片,连眼前的路都有些看不太清,不禁抬起头看了眼洞顶,发现之前散布在上面的荧石好像全都暗了下去,只剩下星星点点还闪着淡淡的绿光。
  连狼妖都在此时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步伐,冲着城门飞奔了过去。
  当众人离开幽泉城,顺着铁梯重新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外面日头正盛,也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环顾四周,和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我和红鲤还有刘三手还好,只是狼妖跟血狐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感觉有些恍惚。
  我们三个没有打扰他俩,静静地等着他俩从失神中醒过来,然后狼妖看了我一眼说:“你真不打算将我俩留在身边?”
  我笑着说:“是留还是囚禁?”
  狼妖眯着猩红瞳孔此时化作了一条针线,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等把当年留下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我会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