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
作者:thaty      更新:2024-01-14 03:27      字数:5995
  “将军不知,咱们府上的人虽然开始时住在后罩房,但薛夫人来了之后,非不住前头的东厢,说她们不是来做客人,而是来伺候夫人的,死活住在了后罩房里。夫人自然是不能让薛夫人和薛小姐真的只住在后罩房里,也就让小人们住进了东厢房里。”
  王方解释,卢斯明白了,就是那母女俩等同于占了后头一个小院,要是拿出去说,反而还是他们委屈,这也算是以退为进了。
  且这府里的下人,并不称呼薛林氏为姑太太,薛三妹为堂小姐,而是薛夫人、薛小姐。不知道这是因为王斜才是家主,她们只是林氏的亲戚,还是因为林氏私下里也没拿她们当亲戚呢?
  “那你们这府里还剩下……一个后门?”
  正确的说该是后侧门,就在正房和后罩房之间有个门,那这个开门的人,不是林氏自己,就是薛家母女两人。
  卢斯更倾向于是林氏自己:“在你们夫人出事之前,有没有什么人来?或者你们夫人出去过吗?”
  卢斯问这话的时候,主要看着山桃,毕竟他是林氏身边的人。山桃摇摇头,可摇完了她又迟疑道:“夫人是没出去过,可是薛小姐出去过一趟,回来就去找了夫人。不过,她也是经常如此,出去买了东西就去找夫人,明里暗里的让夫人给她拿钱。”
  卢斯看了山桃一眼,点了点头:“第二天你们起来,发现夫人出事,总该是立刻去找小少爷吧?有人去找了吗?发现小少爷没了,你们如何不报官?或是已经有人知道小少爷是你们王老爷带走的?谁知道的?又是谁说的王老爷不要夫人了?”
  家铺门彼此看看,还是王方最先开口:“小人们……那时候乱的厉害,确实说是要去报官的,也有女子喊小少爷没了,可是后来发现了夫人的遗书……”
  “遗书?谁发现的?”
  王方皱眉思考:“小人当时没进房里,毕竟不方便,后来就听见有个女子喊什么绝笔,遗书,可到底是谁……”
  其余三个男仆也都摇头,女主人在的地方,哪里是他们能够踏足的,尤其还是女主人有了个万一的时候,不方便。
  “是薛小姐。”还是山桃,说得咬牙切齿,细看之下,还能发现她眼角有着星星点点的泪。
  “薛小姐发现了遗书,遗书何在?”
  “该是让薛夫人收起来了。”山桃道。
  “嗯……”八个仆人,四个男仆以年纪最大资历最高的王方为首,马夫王奎没说过话,两个杂役偶尔说话。四个女仆则根本就只有山桃开口,其她三人就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抬起来过。山桃这个丫鬟积威颇深啊。
  而现在,所有的疑点就都落在薛家母女身上了。
  “把他们带到一边去。”不过在审问薛家母女之前,那淫尸的案子,已经问出来了。卢斯朝边上一看,示意无常们把那几个涕泪齐流的大男人拖过来,与犯人一块来到卢斯身前的,还有他们的口供。
  有两个就是偷了东西胆小,可以拖走,稍后送知府衙门,以偷盗罪论处。还有五个人则是淫尸之案的参与者。
  如今还算是农闲,天气寒冷,土地耕种不开,他们那村中本来闲来无事的人就多。后来村中林氏族长突然召集了族人,说是给人当外室的林絮娘自杀,林老秀才也死了,他们的家产无人继承,正该是他们这些林氏族人去给那父女俩用把子力气的时候。
  这话说的好听,可谁知道这些话的重点,在“家产无人继承”上头。
  这时候所有人都成了与林家父女俩的亲近之人,吆五喝六的来了。到了林家,一开始众人还有些缩手缩脚,可是如今在这林家当主人的乃是薛林氏与她的女儿,这俩说起来跟去世的小林氏亲缘乃是极远了,她们可是大方极了。
  这些人也是听说,林氏宗族愿意帮薛林氏继承小林氏留下的家产,所以薛林氏才这么大方的招待他们。
  一开始他们是挺高兴的,吃着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大鱼大肉,睡着这辈子都没睡过的高床暖被,那可是真舒服。可很快他们就有些不满意了,因为他们是“客”,总得有走的这一天,而且他们心里都知道,这一走,人家就是高门大户,他们就依旧是土里刨食的庄家穷汉。
  要不然说小农思想害死人呢,这些人就是典型的欲望无穷。外加喝多了猫尿,就闯进了小林氏停灵的地方。
  原本他们也只是想抢点东西的,这些人就是孬种,根本不敢去找薛林氏母女要东西,只有胆子欺辱守灵的奴婢与棺材里动都动不了的死人。他们一开始也就是想拿几件首饰,几件好衣服,可是小林氏很漂亮,而且她并没有发臭腐烂,反而因为防腐的香料发着淡淡的香气,且尸僵期已经过了,她的尸体重新恢复柔软……
  这些喝醉了酒的混蛋就彻底让兽性盖过了人性了。
  “捆起来跪一边去。”卢斯看着他们的供状都觉得恶心,无常也差不多,连踢带抽的把这群刚受过刑的赶到了一边去,铁链子的捆绑方法也是最让人受罪的,反正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
  这些人也算是起到了“示范作用”了,边上那群没被审问到的林家人,此时都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将薛林氏与薛三妹带上来。”
  薛林氏虽然脸上带着惊恐,且因为刚才的搜身,未施粉黛,未戴钗环,但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她女儿也是很俏丽的一个小姑娘。
  “你二人在林氏遇害当夜,可听见有什么动静?”
  薛林氏摇头:“小妇人不曾听到动静,况且彼时天黑,就是有什么动静,小妇人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如何还会出头来抛头露面?”
  “那是谁发现的林氏上吊?”
  “是小女……”林氏悄悄从后头戳了薛三妹一下。
  一直低着头发抖的薛三妹抬了一下头,一眨眼,泪水就落下来了,还真是有几分梨花带雨的滋味。
  “太、太吓人了,民女一进门,就看见姐姐……然后民女叫了一嗓子,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话说的可真好,叫了一嗓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要是卢斯问到什么,她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是,王家的仆人说,是你当时发现了林氏的遗书,你若是昏了,又如何找到的遗书?”
  薛三妹哭得更厉害了:“将军,民女当时真的是晕过去了,并不知道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卢斯歪头看:“你与山桃必然是有一个说谎的,既然如此……”卢斯挺想说,俩人一块挨打吧,反正总会有一个招供的。但是,无常司从无到有,他和冯铮的做法,等于是给无常司立下两个标杆。
  但这和刚才打那群淫尸之人不同,那些人是已经明显露出破绽了。可这三个女子却不是,她们都有各自的说法,也暂时都没有露出破绽。
  他要是对这三个女子也用了严刑,说好听了是以力破巧,说不好听就是简单粗暴,是以拷打来逼问真相的酷吏。这种风格要是让无常们学了去,在错误的时候用了,那就是要造成大冤屈的。
  还是卢斯忍住了,明知道这两个人都有问题,还是得真正把问题挑明了,再说其他。
  “山桃。”
  “是,奴婢在。”
  “你且来说,那天早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早上,是薛小姐的一声喊,把奴婢们给喊进去的。等到奴婢进了屋,就看见夫人吊在房梁上,薛小姐坐在地上,大嚷大叫,说夫人自尽了。奴婢看着害怕,心里又乱,只记得是想要去把夫人放下来,孔妈妈和两位刘妈妈也到了,好像有谁喊了一声‘小少爷呢?’然后就又是薛小姐的喊叫声‘姐姐的遗书在这呢?!’薛小姐还拿着那遗书一边念,一边四处叫人看……”
  山桃顿了顿又道:“后来几位妈妈跟奴婢一起,把夫人放了下来……那时候薛小姐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你这贱婢!”薛林氏突然大叫一声,就要扑过来抓挠山桃,可是让女无常拦住了。她还要挣扎,一个女无常抬起胳膊就两个大巴掌下去,她们这也都是练过的,下手很有分寸,薛林氏被打的双颊如火烫,灼痛不已,可却又不妨碍她说话。
  卢斯又叫那三个婆子回话,她们自然是对山桃所说的点头称是。尤其那个灶上的刘婆子道:“老妇进去之后,先见着薛小姐站在桌子边上,闷头哭,老妇那眼珠子还没挪开,就见薛小姐突然叫了一声‘姐姐的遗书?!’就利利索索的把一封压在茶壶下头的书信拿出来了。”
  “没、没有。小女子并没有。”薛三妹嘤嘤嘤的哭,不过大概是有了亲娘做榜样,所以薛三妹哭泣和反驳的声音都不大,就只是委屈而已。
  “遗书何在?”卢斯问。
  “在老太爷那里。”薛林氏捂着脸道。
  书信这类东西,无常在搜身的时候是不会拿走的,不过现在找他要,那老头自然也不敢不给。
  遗书拿来,卢斯看了两眼,内容大概就是王郎不要我了,还把孩子带走了,我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乐趣,不如就此了却残生,也算是干净。我的家财就交给堂姐了,毕竟堂姐照顾我良多,就跟我的亲姐姐一样。
  “你们可知道你家夫人的笔迹?”卢斯问八个家仆。
  王方道:“小老儿虽然识字,却不认识夫人的笔迹。”作为男仆,他很难看到女主人的笔迹。
  山桃道:“奴婢不识字。”
  “那你们夫人可有写过字?”
  “有。”山桃点头,“夫人爱抄诗词,还写过账本。”
  卢斯便命女无常带着山桃去找林氏的笔迹,他注意到薛三妹用恐惧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娘,捂着脸的薛林氏则一直不动如山。
  卢斯把林氏的遗书捏在指尖上:“其实,即便不看林氏的笔迹也可,本将军只需要弄明白一件事。林氏去的时候,她爹还在世吧?她如何会将家产留给你们两人,而不是将家产留给自己的父亲呢?而无论林氏遗书上怎么说的,若林老秀才并没有死于急病,那家产也不该是你们能多嘴的吧?”
  薛三妹低头不语,薛林氏道:“这却不知道当时妹妹是怎么想的了,毕竟遗书是她写的,我们这些活人得了她的好,也只能多献祭祀,方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多献祭祀?”卢斯恶心的咧了咧嘴。虽然刚才无常们给那群畜生们用刑的时候手上有分寸,他们招供的时候也都被有分寸的控制住了音量——敢大声就打——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该知道的人,都该明白。
  凶徒是那群畜生,但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却是薛家母女的放纵和不关心。她们也是凶手,只是现在还不到问罪的时候。
  “那咱们就等等吧,反正林老秀才那边,本将军也派了人去验尸了。”
  老秀才固然身体一直都不好,确实惊闻噩耗会有猝死的可能,但林老秀才的死还是有些蹊跷,况且,那边也有一群正在吃喝玩乐的祸害呢,怎么可能只抓一头?
  卢斯是晌午刚到的时候把他们都弄出来的,那时候众人正在大鱼大肉的吃东西,本来他们也不该这么快饿的。可是这担惊受怕的,一大帮子仁就在院子里站着刮冷风,天色渐晚,众人的肚子也就叫了起来。
  卢斯便命人买来饭菜,也就是简单的大饼和卤菜,无常司的换着班的吃了,不管林氏宗族的,还是那八个家仆,都是没有他们的份。
  终于,外头进来了个无常,众人先是高兴,只觉得有线索来了,能继续朝下审了,那说不定也就能给他们饭吃了吧?可却又有人把脑袋一缩,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是畏惧得很。
  可是来的人递给卢斯一个匣子,这乃是无常司传递急信用的匣子,上面的封纸已经打开过,但是又让人用一张纸糊上了,这张纸上的是冯铮的字迹:“已给冯将军看过。”来人也这般说。
  卢斯点点头,便将盒子打开,拿出了里边的信件来。
  这原来是周二那边的来信,他将州县令之死的案子查明了,而凶手,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奶娘马氏的大儿子!
  原先马氏是县令外室的时候,周县令对这个孩子,跟对他自己的孩子几乎是一视同仁。这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爹,是把县令当做亲爹来看待的。
  可是,等到马氏作为奶娘带着他进入县衙,那情况就彻底不同了。县令对他还是宠爱的,可他宠爱一个奴仆的孩子,与过去当然不可能一样。
  与之相对的,他的小弟弟比过去更加得到所有人的疼爱。
  八岁的孩子,正在懂和不懂之间,尤其来之前还被马氏狠狠教训过,让他不能叫周县令为爹,要叫老爷。不能叫自己的弟弟为第,要叫少爷。他知道这代表着不平等,因为过去别人也是叫他少爷的,还是大少爷,可是不懂为什么突然他就不是少爷了。
  他问,可是马氏也给他讲不懂,被问急了就打。周县令日常碰到了还会对他笑笑,可除此之外根本就不理他了。
  在茫然中,这孩子跟马氏再一次出门的时候,看了一场戏。是那种神仙鬼怪的戏,里头有个男人欺辱爹娘,妻子,他的老娘在山神庙哭诉,山神看老太太可怜,就显了灵,说她儿子的心坏掉了,他给他换一颗心就好了。之后山神用剪子剖开了男人的胸膛,把他的黑心取出来,换了一颗赤红的好心,这人就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还努力用功,中了状元。
  这戏就叫《换心记》
  当时马氏看完了感动不已,还哭着念叨:“若是老爷的心也能换一换那就好了。”
  这念叨就让孩子给记住了,他觉得:娘这么说,那就是爹的心也坏掉了?那换心挺简单的啊,剖开胸膛,把坏心拿出来,好心放进去不就好了吗?
  他就照着戏文里看到的那样,把马氏的剪子分开来一半,偷偷藏在袖子里,然后去书房求见了周县令。周县令大概以为是马氏让他带什么话,就让他进去了。
  据这孩子自己说,他也是知道周县令不会乖乖的让他给换心的,所以他进了书房就小声的哭,说:“老爷,娘又打我了……老爷你能抱抱我吗?”
  可能内容不一定是如此,但大概意思总之是这孩子卖可怜。周县令也真的是觉得他可怜了,就起来抱着孩子抱起来,一路抱着他坐回到了书案后头,轻声安慰。这个孩子就在周县令坐下之后,一剪刀捅进了周县令的胸口。
  周县令当场应该是就死了,这时候男孩才怕了,因为戏文里的人是不流血的,可是周县令的血不停的朝下流。男孩从周县令身上挑起来,就跑出去了。
  第267章
  男孩杀了周县令就跑出去了, 在门外的仆役也没觉得不对,更没看到男孩身上的血迹——他本来穿的就是深色的衣裳, 因为跳得快, 所以只有衣襟上有血,所以很难被看出来。
  他这一跑自然是去找他娘的,马氏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带着孩子逃跑, 可很快她就明白过来,自己逃不了。可是逃不了,她儿子是民杀官,又是仆杀主,这都是要掉脑袋的, 即便是说出来她乃是周县令的外室,孩子是继子, 但也只是给他多一个子杀父的忤逆重罪!死了都要暴尸三日, 让他魂飞魄散的。
  马氏想着不能如此,便自己去了书房,周县令偶尔也是把她叫出书房的,她也说刚才男孩离开时得了周县令的命令去叫她的。那守门的仆人乃是周县令的亲信, 自然知道两人的关系,没多想,就让马氏进去了。马氏进去根本没做什么,就是站了一会, 再出来,她就是为了让自己有嫌疑。
  果然, 在她离开后没有多久,周县令被杀的事情就被发现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她。
  之后的事情,卢斯在上次已经从书信里知道了。周二发现真相,因为他找到了男孩的血衣,且还是谛听立了威。
  马氏知道真相,去周县令的书房前,让这孩子自己把里外的衣裳都脱下来,然后烧掉。因为怕有人进去,所以马氏当时很焦急,顾不得自己留下来帮儿子处理,只能匆匆吩咐然后离开。
  男孩一个人把衣裳都脱下来后,他不舍得了。大概是真的做人奴仆的日子,比不上过去做少爷时候吧?他就拿了一件小衣扔到火盆里烧了,把其余的衣服叠一叠,竟然就放在自己的衣裳柜子下头了,他觉得这衣裳就今天穿了一次,而且上面的血已经干了看不出来什么,等到过一段时间他娘忘了就能拿出来穿了。
  无常司的新规矩,以后出去单独办案的,都得带着一对谛听,周二该带的谛听,也让卢斯和冯铮给送去了。
  在无常司搜查了一轮马氏母子的衣物之后,周二总算是想起来还有一队谛听了,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做法,他把谛听调派去了,于是军犬就在味道不对的衣服上连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