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保质期 第77节
作者:
林小枣 更新:2024-01-10 06:42 字数:2940
她为女儿递去纸巾,重重叹气,又道:“宋知,可以主动告诉我你想要。就像周亦婵那样。”
她说:“我无意漠视你,伤害你。”
“我真的没有告诉过你吗?”
宋知目露嘲讽,冷冷地质问,“妈妈那次是怎么对我的,都忘记了吗?”
她没有展开说是哪一次,宋语默却立刻回想起来。
那是宋知刚上初中的时候。
彼时,为了拉进和妈妈的距离,她还会主动跟其诉说心事。宋知会与妈妈分享,自己来初潮的窘迫与奇妙;会告诉她,有男孩子给自己写情书;亦会诉说朋友写给自己绝交书,却被老师发现当众朗读……
都是少女最青涩的心事,她毫无保留的与妈妈分享。
可是一个学期后,宋知在妈妈的新作里,看到了她所诉说的全部。事无巨细,宋语默甚至连她提及的那些姓名都没有更改。当时,她主动引领关心的一幕幕,也都被一一照搬进了她的书里。
原来这就是妈妈终于愿意倾听的原因。她在书写校园相关作品,她需要那些素材,仅此而已。
宋知表达爱意的分享欲,最后都成了妈妈的书写工具。
那天,她们大吵一架,从此与母亲离心。
经由宋知提醒,宋语默才恍觉,的确是说过的。
好像正是那次之后,她开始沉默、疏冷。她以为这是小孩经历青春期的正常,以为是小孩长大后的必然,却原来,是她受伤的表现。
仿佛一直所奉信的真理被打破,宋语默骤感心乱。
难道真的是她错了吗?自己竟疏忽至此吗?她从不知,自己竟会让女儿这样痛心入骨。
看着宋知伤心欲绝的模样,宋语默几度张口,却几度又止。
而宋语默的辩无可辩,却更加刺激拉扯着宋知的心。
妈妈什么都不解释,就是默认了她的偏心,她的冷漠。
她终于泪流满面,放肆宣泄:
“你一面漠视我,却又一面像现在这样,把我和你所分享的全部都功利地写进你的书里。你对我所有的‘好’,都只是因为你想从我这里收集写作素材。结果你居然还反过来质问我,怎么能说出‘工具’这样的词语。”
“为什么?因为你本来就是,只把我当做可有可无的一个工具而已!”
“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这个指控过于严重,宋语默不愿承认自己竟是那样冷情的一个人。
她急急地解释:“那时,将你写进我的书里,并不是故意要把你当工具。我只是,不由自主。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不喜欢,甚至,到厌恶的程度。”
利用身边的素材,那几乎是写作者的一种本能。
宋语默的确,无法控制,亦无法保证什么。
“呵。”
潸然的宋知,忽而哂笑一声,似痛到极点怒到极点:“真是好一个,‘不由自主’!”
她抬手用力将泪擦掉,“不由自主。原来,你利用我,你自始至终冷漠的原因,居然就是简简单单的‘不由自主’。”
她讥讽地反问:“那妈妈今天也是不由自主了?而今天以后,妈妈又预备再有多少次不由自主?”
宋语默一时张口结舌。
她想说不是这样,但她的确因此,对女儿疏远,对她造成了事实上的伤害。
沉默半晌,宋语默只能再次道歉:“对不起。宋知,妈妈并不是有意。我只是——”
“只是什么?”
宋知冷厉地打断她,“难道今天过来找我之前,你没有思考抉择过?难道这么多年,你真的一丁点都没察觉到过,我对你的期待?”
“你明明可以选择。你是情绪敏感的作家,你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
她一针见血地戳破残酷真相,“你只不过是每一次都选择了工作,和你自己。所以妈妈,不要再为你的自私和冷漠寻找借口。”
宋语默彻底哑口无言。
脸色煞白,面露痛苦,她想要说点什么。可这瞬,似乎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她说什么都像狡辩。
事实上,连道歉也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良久,她试图允诺未来:
“妈妈以后——”
“不必道歉,也不必说以后。”
宋语默刚要开口,承诺以后会克制会弥补,却被冷然打断。
宋知又抹一把眼泪,目光陡然决绝。
她一字一句说:“因为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再想和你有任何的以后。”
“也许我今天所说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妈妈你根本就不在乎。但是没有关系,因为——”
宋知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语默,最后说:
“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今以后,我不再跟你漂泊,也不会再期待你什么。”
“我们的母女关系到此为止,我与你就在此永别。往后,我会过我想要的人生,也祝你——”
“真的能写出一部成功的作品。”
话毕,少女决绝转身,不再回头。
宋知果决地离开有宋语默的烟火地,毫不留恋,毅然决然,走进了八月淋漓的暴雨里。
菜终于被端上来。
宋语默独自坐在方桌一侧,失魂落魄看着灰黄桌面上的那团水渍。
她的眼睛干涩难忍,雨雾混含着泪渍,像硫酸一样倒灌进她心脏,无声无息地将之蚀去一块。
宋语默的确,一直以来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作品。
她与周衍离散,她与宋知的母女关系淡薄。她以为,只要有源源不断的作品,她无惧于失去。
但这一刹,宋语默望向大雨倾倾泻,想起女儿转身时的决绝。
心中却陡生一股痛失至要的惶然。
第53章
宋知走得干脆又利落。
十几年的委屈与压抑尽倾,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获得解脱,可以不再伤心难过。
但事实上, 她才刚走出店外, 一股窒闷难解便立刻将她缠绕裹挟。
瓢泼大雨兜头淋下,砸得宋知浑身都在叫疼,也许是雨线太密,宋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晚高峰时刻, 身边车水马龙鸣笛四起, 行人无一不目标明确, 步伐匆匆。
她独自前行着, 忽然生出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也不知究竟走向了哪里, 又走了多久。
宋知只觉,越走心里越痛, 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打碎了又重组。最后, 她实在太痛了,痛到无以复加, 终于蹲身抱膝, 失声痛哭。
她从来没哭得这样失态,这样心碎。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样无措, 却根本无人可诉。
到最后,哭得眼泪都干了,心中痛闷依旧盘亘,久久不肯消散。
宋知又站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好像下一秒就要灭亡。霓虹不断从身侧闪过,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又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怔怔行走。
某瞬,她忽然瞥见一间酒吧。
“流浪乌托邦”。
宋知像终于寻到了归处,推门而入。
喧嚣乐声穿耳,昏昏彩光迷离,这里群魔乱舞,根本无人在意多了个湿透狼狈的人。
正适合被全世界所弃的她。
这是宋知第一次来到酒吧,她径直去到中心吧台。
也不管酒保探究的眼神,她开口就道:“最烈的酒,来一打。”
失魂落魄来酒吧点最烈的酒,这样的人调酒师见怪不怪。
男人了然于心,当即收起探寻目光,扬眉表示:“等着,给你调个‘一杯倒’。”
宋知不语,只将调酒的酒保盯住,才不过几秒,她的目光和神思就渐渐涣散开。
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更没办法作任何思考。
直到,一杯清透明澄的渐变蓝鸡尾酒,被推到宋知的面前。
她才稍稍聚神,端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等等。”
酒保却劝阻道,“美女,提醒你一句,这杯酒叫‘tomorrow’。意思就是,一杯下肚明天见。”
宋知闻声轻嗤一声:“是吗,那样最好。”
话毕,她仰头,痛饮。
热辣刺喉,酒意冲头。
下一秒,宋知红眼凝向酒保说:“骗人。再来一杯。”
“……”
酒保就又给她换了杯红色的。
宋知再度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这次,她有了点微醺的感觉。
但不够,还远远不够。
“再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