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得见 第69节
作者:应橙      更新:2024-01-09 03:42      字数:3950
  只有林微夏强调:“梁嘉树是在遭受校园欺凌后,失魂落魄出了校门后再发生的交通事故。”
  “是,因为你发的帖子和视频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加上我们又接到教育部门的通知所以立刻赶过来了, 我们是来调查校园欺凌事件的, 但你认同梁嘉树两年前意外去世是交通事故吧。”警察问她。
  林微夏点了点头。
  这是她的目的, 希望警察调查出真相,给梁嘉树一个公道。
  她不是没有想过拿到方加蓓的视频第一时间交给老师或警察。可林微夏准备去的时候, 无意间在班上听到那些女生提起郑照行那帮人。
  “你看郑照行把老刘气得,哎, 你记不记得高一那回, 郑照行把一个人都打残了, 对方家长都说要报案呢,结果呢,这事情竟然被压下去了,他家势力挺大的,也有钱,都是他爸帮他摆平的。”
  “遇到这种恶人真的离远点儿,我们普通人能拿他怎么样。”女生接话。
  听到这些事的时候林微夏又犹豫了,从她转学入深高第一天开始,就感觉到这里等级制度森严,充斥着特权。她担心郑照行这群人会只手遮天,所以选择了在网上曝光他们,先占据舆论先机,让他们没有一丝反击的机会。
  因为林微夏经历过太多事情,所有的事私下解决永远没有尽头,只会带来更多伤害。而且他们都太小了,有些事要必须得交给法律。
  她要给梁嘉树一个交代。
  警察也没问林微夏什么大问题,简单地问了她和梁嘉树的关系,以及林微夏和视频中几个人的相处事件。
  林微夏走后,女警跟老刘说起这个女孩:“小姑娘挺冷静清醒的,也懂法律,在网上发布的这则视频给每个人都打了马赛克。”
  第二个进去的是方加蓓。
  警察给方加蓓重新看了一遍视频。视频画面有些窄,也有些晃。视频中梁嘉树被郑照行一行人推搡戏弄,示意他主动脱掉裤子,遭拒后对进行暴打。
  没多久,班盛进来了,他走过去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没多久,班盛的手拎起跪在地上梁嘉树的衣领。
  画面戛然而止。
  “你拍这段视频的时候,在哪里?什么时间?”女警问道。
  方加蓓回忆了一下:“高一,也就是两年前,大概五月的时候,周五放学大概五点多的时候,我刚打扫完泳池,去隔间放置拖把水桶,忽然听到了一阵打斗声,躲在门缝里偷偷拍的。”
  “视频里的每个人都动手打人了吗?”
  此刻,方加蓓的嗓子有些干哑,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急促了一些:“班盛没有,他没有打人,其他人打了。”
  女警继续问道:“那他为什么出现在视频里,视频为什么最后一帧停在他拎起梁嘉树的衣领,他的膝盖弯曲,看起来要打人,后面的情况你看到了吗?”
  “班盛很喜欢游泳,他还有一把学校泳池的钥匙,他那天应该是来游泳的,”方加蓓回忆道,语气顿了顿,“当时我拍到一半,不小心踢到水桶发出声响,郑照行好像看到了我,我很怕他,就跑掉了。”
  “后面的情况我没看到了。”方加蓓轻声说道。
  “你确定他没打人吗?”女警问。
  方加蓓肩膀塌下来,瓮声瓮气道:“我不确定,我没有看到事件的全过程。”
  “为什么现在才选择把视频发出来?”
  方加蓓吸了一口气,说话嗓音有些颤:“因为郑照行那帮人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我怕他们报复我。可是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不站出来,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这种烂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第二个进来的人是郑照行。
  他穿着一件背后印着骷髅模样t恤,工装中裤,脖颈挂了根银色的链子,浑身透着坏事干尽的气息,像一条狡猾的泥鳅。
  “这个视频你有没有什么否认的?”女警问他。
  郑照行明显是个经常犯事的人,去过几次警察局也接受过问话,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紧张或害怕的情绪。
  “我想先确认下梁嘉树的死是因为车祸吧?”郑照行盯着他们。
  “是。”女警看着他。
  郑照行神经明显放松了许多,开始回话:“是我们打的。”
  明明视频中郑照行打人最多也最狠,他却特地强调是团伙作案。
  “把梁嘉树带去泳池是因为那里的监控坏了?”
  “是。”
  “为什么打他?”
  “打人还需要理由吗?”郑照行的情绪明显烦躁起来。
  女警再次瞥了一眼他的个人档案,上面写道郑照行母亲早逝,郑父生意也忙从小不怎么管教小孩,逐渐养成了他跋扈恶劣的性子,后来再婚,因为对自家小孩愧疚和补偿心理,处处纵容包庇他。
  “你怎么打他的?”
  “就是让人挟住他,用脚踢他的心口,腰窝,膝盖的位置。”
  都是隐蔽的位置,受伤了只要穿着衣服别人一眼也看不出有伤。
  “视频中的这个男生,你们是同班同学吧,他参与这起校园欺凌了吗?”
  郑照行抬眼,顺着女警的手势看向视频中的班盛,他的眼睛盯着戴着棒球帽露出一截侧脸的男生,答:“参与了,他也打了人。”
  “说一下经过。”
  “那天我们把梁嘉树带到地下泳池,就开了个玩笑让他主动脱裤子,他不肯……然后就打起来了,打到一半,班盛进来了,他本来准备游泳的。他那个人拽得不行,看到我们打人也没什么反应,只说了句:别在这,我得游泳。”
  警察看向视频,虽然视频没有声音,但看他的口型确实是说了这句话。
  郑照行继续回忆当天的场景,说道:“虽然班盛一向不怎么跟我们为伍,但据我所知,班盛很讨厌他这个麻烦的同桌,所以我问了他。”
  “你问了什么?”
  郑照行清了一下喉咙:“我就刺激了一下他,还问他要不要教训一下梁嘉树,班盛说好。”
  “可据另一位同在现场的同学说,班盛同学没有打人。”
  郑照行从鼻孔里哼出“哈”的一声嘲讽:“你说的同学是方加蓓吧?你们不知道吧,她暗恋班盛,所以给他打掩护。”
  女警和老刘相视而看,都不知道这件事还有另一层的隐情。
  接着先后进来在场的男生,都是郑照行的帮凶,还有喽啰,他们的说辞跟郑照行一模一样。
  班盛是倒数第二个进来的。
  他拉开椅子坐下,抬手搓了一下脖子,头顶白炽灯的光落在男生黑眼睫上,晕出一道阴翳。
  他脸上的表情淡定,更没有紧张的情绪。
  女警很少见有这么镇定自若的少年。
  女警看了一眼他的个人档案,问道:“你现在情绪正常吗?”
  “正常。”班盛道。
  “你承认自己殴打了梁嘉树吗?”女警问。
  “嗯。”班盛应。
  “能还原下具体场景吗?”
  班盛眼睫动了一下,开始说:“周五放学,我准备去常去的地下泳池游泳,进去发现他们正在殴打梁嘉树,当时我心情不太好,郑照问我要不要打人。我过去打了他,然后让他滚。”
  “后来你走了吗?”
  “嗯,出现接了个电话。”班盛说。
  “能告诉我你怎么打得他吗?”
  班盛视线停了一下,半晌才开口:“不记得了,踹了几脚吧。”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丁立,他也是郑照行的小弟之一,也是一样的说辞,都老实交代了自己打人的事实,并说班盛也参与了这起事件。
  所有的供词都在指向同一个人——班盛。
  就连班盛都指认自己。
  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老刘终于开口,他跟女警笑笑:“我来跟他谈谈吧。”
  “丁立。”老刘喊他。
  “干嘛——”老头一直不让他走,丁立此刻有些烦了。
  老刘看着自己的学生开口:“你妈今天又打电话给我了。”
  “她打电话给你干吗啊,”丁立烦躁地拨了一下头发,“还说读书那档子事?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不是,你母亲知道了这件事,她已经把在郑照行家里的保姆一职辞掉了。她跟我说,不希望你以后要成什么大器,买大房子给她住。她只希望你健康,做一个善良的人。”
  是的,丁立从小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小孩,娘俩一直相依为命。他也是受社会关怀进深高的,他母亲知道后一直念叨着让他好好学习。
  丁立每次都不耐烦地回:“读书有什么用会赚钱就行了,以后买大房子给你。”
  后来丁母工作的制衣厂倒闭了,阴差阳错地去了郑照行家里当保姆一直当到现在。
  少年原本嚣张跋扈的气势消失了大半,肩膀塌了下来,沉默了半晌,最后选择把事实说了出来。
  班盛又被重新叫回临时审视室,老刘倒了一杯水给他,开口:
  “班盛同学,你有没有听说过罗生门的故事?”
  “您想说什么?”
  老刘作为一位语文教师,说起故事来速度放缓很多,也条理清晰。他说《罗生门》是黑泽明拍的一部电影,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短篇故事《竹林中》。
  故事讲的是武士带着妻子真砂前去若狭,途中妻子受到侮辱后失踪逃亡清水寺,武士被杀。公堂围绕这一案件开始对当事人,目击者等一行人进行,审讯。
  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妪,多襄丸,清水寺女人,鬼魂借女巫,每个人都在公堂上做出了不一样的陈词。
  每个人的陈词都不同,妻子和多襄丸都各自说是自己杀死武士的,而武士的鬼魂却托梦借女巫之口说自己是自杀的。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每个人的陈词都不同,看起来又都站得住脚。你们这帮学生也是,每个人出于不同的动机各执一词,编造谎言,还原了欺凌梁嘉树的现场。”
  “只有丁立反水说了真话,他看见了一切。他说的和警方调动多方人力刚调查出来的结果一样。你并没有殴打梁嘉树,更没有参与这场欺凌事件。拎他的衣领是想让他站起来。你出去接了电话后,再回到泳池发现人都走光了,再找,你发现梁嘉树被关在游泳池隔间——”
  老刘喝了一口茶看着班盛说道:“你去给他开了门。”
  老刘为什么相信班盛,去劝丁立。是因为刚才的问话中,真正欺凌别人的人,又倒霉遇到梁嘉树出车祸死了,那天发生的事他们一定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所以他们能准确地说出具体打了梁嘉树哪里,条件反射不会骗人。
  班盛却说不记得了,随便打了几下,显然是撒谎了。
  每个人的行事动机不同,说出的陈词也不同。像郑照行跟班盛有过节,一直对他怀恨在心,当然要趁机反咬他一口。
  其他小弟自然是跟着他一起拉班盛下水。
  又比如方加蓓,她虽然没有看见事件的全程,因为想维护班盛,觉得他不会做那样的事,所以给他打掩护。
  没错,方加蓓是暗恋班盛,从高一开始。那个时候班上很多男生给她取外号叫鱼麟妹,在她所经过的地方会故意发出哄笑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上的人开始排挤她,孤立她,叫她怪物。